[11]
再一次出海,我跟芋头有了一群玩伴。
丁峰与他的朋友们。
这次的游艇有两层,一楼的床头放了几个大的圆沙发,可以坐到最前面,看到一望无际的最前沿。二楼则是朝着船侧方向摆放了一排躺椅,上面有着巨大的遮阳伞。
丁峰看到芋头腿上包裹着的纱布,一路嘘寒问暖,异常殷勤。
我由于已经被晒伤,戴着帽子与墨镜,穿着防晒服坐在船的最中央,避免与紫外线的接触。
斯米兰岛据说一年只开放半年左右,每天都会控制上岛的人数。我们去的时候,正是开岛的第二天。
通常情况下,越美的风景,越是要经过长途跋涉。斯米兰岛也不例外,即使是加大马力,船也要开两个小时左右。
从最开始看到海的兴奋,到渐渐麻木,不过半小时。最糟糕的是,手机的网络信号开始时有时无。
当今这个世界,一个成年现代人,在手机没有网络的情况下,是分外焦灼的。
90后这一代人,算得上是见识了世界如何变更的一代。
我们经历过座机与拨号上网的时代,也经历了诺基亚与摩托罗拉蓝屏绿屏的辉煌按键手机时代,眼睁睁看着各种触屏手机的出现,直到如今安卓系统与IOS系统平分智能手机的天下。
初中的时候,一支小小的诺基亚,短信只能收藏50条。9个按键可以拼写出很多文字,但一条短信超过70个字就无法再编辑。删删减减,一字一句,反复斟酌,饱含情谊。
高中的时候,按键手机与触屏手机交接,手机已经不单单作为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工具,可以开始玩一些简单的小游戏,可以用来浏览网页小说。
大学的时候,智能手机已经成为必备品,我们的衣食住行都开始与手机挂钩,社交、娱乐、购物、生活……都可以通过手机解决。出门的时候钱包可以不带,但手机不能不带。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可以通过视频看到你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不管你是在他乡还是异国。
沟通的成本越来越低。
我们的距离却好像更遥远了。
[12]
船上的导游多少都会一些中文。
船员们一趟一趟往返送着冰镇的饮料、水果、点心。他们一个个皮肤黝黑,身材都很精壮,是肉眼可见长期与海共生的结果。
导游说着一些俏皮话逗乐子,缓解长时间的船程给人带来乏闷感。
我看着没有网络的手机,打开备忘录,看到在飞机上我给自己的写的信。
自小出门我便是不爱拍照的,无论是自拍还是拍风景。那时多少带着一些年轻气盛的想法,这个地方我来过,我怎么会忘记呢?如果忘记了,那便也是生命中不值得记起的小事。
到了如今才发现,记忆是真的会随着时间消退的。
手机里的照片渐渐增多。
与自我对话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我转头看看四周。
我们已经驶出很远,前后左右全是一望无际的蓝海。船速略快,迎合着一阵一阵的海浪,拍出一波波白色的浪花泡沫。
船上的游客们三三两两或睡觉,或谈天,都带着些许期待。
我听到丁峰在小声跟芋头说道:“那你待会不要下水哦,伤口会很疼的。”
芋头听到了只是笑笑,转头看向我。
我看到她眼中的光。
该怎么形容这种光亮呢?
长途跋涉的旅者见到家里点亮的昏黄灯光,跑完马拉松的运动员越过终点时接过的水,认真读完一本书以后,隔壁邻居家传来炒菜声,一抬头发现,夕阳只余最后一点光辉,万物沉默。
这种悠远寂寥之中,芋头遇到了故人。
[13]
芋头长得很可爱,有种漫画里女高中的天真气质,自高中起谈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
“感觉自己一直都在找,找什么,不知道。”夏日的麻辣小龙虾配上啤酒,总是会惹人多说几句,她灌下一口冰啤酒,说道:“只是一边找,一边发现,原来这个不想要,那个也不想要。就走到了现在。”
我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没有什么远大抱负,过了今日才想明日。
芋头不一样。
她一直很自律的管理着自我,一步一步,按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脸上长了痘痘,就老老实实挂皮肤科,酒精、海鲜、红肉几乎不沾;体重一旦突破某一个值,就每天准点健身房报道,风雨无阻;升职加薪需要的证件,一本一本不间断地考到手。
简直就是当代职场女性的最佳代表。
勤勤恳恳,一丝不苟。
“但是在父母看来,似乎还是不够好。”她出生于90年代最典型的国有企业厂区环境,厂子有着许多产业,而生老病死一条龙都可以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解决。父母辈的人多少一辈子都脱离不开厂区,生于斯,长于斯,逝于斯。
刚毕业的时候,芋头的爸爸就多次提出,帮她在厂里找个工作,芋头都拒接了。
她不愿意继续呆在那个活了20多年的地方,想要看一看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芋头在一家有名的企业工作了三年,每天从长沙的东南跨越到西北上班。企业薪资待遇还不错,时不时还有经费团建,大家一起去到人气火爆的口味店,猛搓一顿。
即使是这样,在父母眼里看来,依然是不稳定的。
酒过三巡人微醺,芋头不由得有些抱怨道:“你都不知道他们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有多离谱。”
我知道。
与她年龄相差十岁的外地妈宝男,第一次见面就出言不逊自视甚高的凤凰男,还有刚交换联系方式就一天打了七个视频电话的奇葩男。
“这让我觉得,我在家人的眼中,很糟糕。”
我也觉得。
[14]
大家都活在焦虑之中。
不管是坚定独身的,正在恋爱的,还是已经结婚的。大家都被各种焦虑笼罩,无一例外。
感情似乎变成了一件流水化加工的商品,大家都按着步骤一步一步在做。
相遇时火光四射似乎是意外,而大家互不反感就可以进行到下一步的了解。
每周三次的约会,当然是选择气氛不错味道也不错的餐厅,吃完饭看看电影散散步。
节日纪念日的到来,挑选礼物似乎已经不是一件难事,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女生若有若无的暗示,于是花束、红包加美妆/护肤/首饰的标准三件套出炉。
到了一定的阶段,房子里充好气的气球,适时铺撒的红玫瑰,以及暧昧闪烁的烛光。朋友热闹的起哄,男生主动的下跪,女生含泪点头应允。
明亮的钻戒很适合拍照发朋友圈,又是一对爱侣决定彼此相伴到老。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高中时的同桌的男生。
他每日会放一瓶奶茶到我的课桌上。
夏日是冰镇的,冬日是放在热水中泡暖白的。
学校卖有一种密封包装凉面,打开后需要自己将料包打开与面条进行搅拌。他会将自己那一份凉面里的辣椒萝卜条放到我碗里,替我将香菜挑出,搅拌好了以后再递给我、
那种质朴的,带着些许笨拙的,出于本能的好。
可是当时的我还不懂得这种好有多珍贵。
现在的我们已经长成了经济不需要再依靠父母的大人,花钱也不再拮据。
只是那种,盘算着为数不多生活费,只对喜欢的那个人好一点,再好一点的心情,不复存在。
购物车里纪念日购买过的礼物,都是剃须刀、电动牙刷、公文包这类既不会出错,又百般实用的物品。
而我开始怀念起高中的凉面。
[15]
“你觉得丁峰怎么样?”
刚踏上斯米兰岛的时候,趁着换衣服的空档,芋头钻到我的身边问我。
“你喜欢就好啊。”我与丁峰相处实在不多,没有办法给出更多的评论,而这时海水的通透程度足够吸引我,无暇顾及其他。
芋头神色有些犹豫,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起,于是说道:“出来玩嘛!先开心的玩,管那么多呢!”
丁峰已经铺好了干净的毯子在地上,招呼芋头过去坐。
我咬咬牙脱下防晒服递给芋头,说道:“你去吧,管他晒得多黑,老娘要下水!”
人在见到美景的时候,真的会有瞬间的失言,脑子里蹦不出半个形容词,只剩下:我靠!
海滩的沙子十分细腻,被海水浸泡之后握在手里,湿润又绵密。海水清浅,冲上海岸的时候是透明无色的,往海里走,颜色逐渐由透明到浅绿到孔雀蓝到深蓝。
泡到海水之中,海水带着一些凉意,丝毫没有腥味。
我仰头躺在水里,海水一波一波,带着我来来回回,飘飘荡荡。天空湛蓝,白云不算很多,但一朵很大,移动的速度很缓慢。
耳朵被水淹没一部分,海天之间,万籁无声。
春天的绵雨,夏天的骄阳,秋天的凉风,冬天的大雪。清晨六点冲破云层的阳光,凌晨三点空无一人的街道。这些都是虚无的安慰,颓废的依靠。也都是看不见的我,触不到的你。
备忘录里我写下的这一段话,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瞬间又回到我的脑海中。
人生大概就是靠着这些细小的瞬间,这些带着寂寞气息的场景,支撑着自己继续前行,不回头。
我朝岸边游过去。
岸上突然人头攒动,一片哗然,夹杂着高高低低的尖叫声。
大家聚集在一起,避让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