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估摸着该是婶婶做晚饭的时候了，李嘉航去小卖铺领了酱油，提着往回走。
成功约到柳素依在星期六一起出门，他心中止不住的喜欢悦将所有烦恼都给踹飞，一路上他春光灿烂，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
可回到婶婶家，刚进门，李嘉航就蹦哒不起来了。
婶婶正直盯着他，眼神就跟见了鬼一样。
如果婶婶是只“猫”，那李嘉航就一定是只“小老鼠”，他在婶婶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此刻，在婶婶的目光下，他这只“小老鼠”僵硬得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了啥坏事，又惹婶婶生气了？
旁边，坐在沙发上的叔叔，在翻看一堆文件。
叔叔是个很有书生气质的人，穿的很讲究，他喜欢贪点小便宜，以及怕老婆，他总是跟李嘉航唠叨“男人，在面对其他人男人时，必须要有地位！”。叔叔出门谈生意经常带上李嘉航，服务员刚上完菜，他就悄悄打马虎眼，让李嘉航拿出一条据说贵的要死的名牌香烟来，让一群大腹便便的老板不停恭维。
可实际上，那香烟是叔叔叫李嘉航在网上买的盗版，十几块钱一条，还包邮。
楼上，李佳佳在房间里弹她那架已经走调的钢琴，听得出来她心情不是很好，幸好婶婶家是在郊外，没人上门投诉扰民。
“出啥事了？”李嘉航硬着头皮问。
“哟，嘉航回来了，来，过来这里，”叔叔招呼李嘉航过去坐下，顺便把文件递给他，“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真的。”
那是一叠很正规的文件，全部用的白色硬纸片，摸着手感很好，李嘉航偷着瞧了眼婶婶，才开始翻看文件。
文件最上面的是一封信，边上围了圈金边，黑底的中心上是金色的四个中文大字“逆熵学院”，看起来很精致，就像是某个名贵舞会的邀请函。
里面的内容，也和它的封面那样不一般，大意是：李嘉航成绩过于优秀，达到了逆熵学院的入学标准，只要他入学就能学费全免，伙食全包，每年还有大额奖学金。
盖好信封，李嘉航眼神呆呆的，但心却像有只“嗡嗡”的蜜蜂在飞，平静不下来。
成绩优秀？勉强及格也算是优秀？他又想起了自己那如同死水般的人生，丝毫没有出彩的地方，真搞不清人家到底看上了他哪点，会邀请他出国留学？就算天上会掉馅饼，也不可能轮得到他李嘉航吧？
“这个是真的？”李嘉航有些难以置信，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如果是真的，这将意味着他那原本平凡的未来会分出另一条路。
“我觉得肯定是假的，”婶婶赶紧插话说，“一定是他们知道了你哥哥嫂子的那点事，跑来忽悠咱家的。”
“我也觉得是假的，”李佳佳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网上都说了，外国的大学招不到人，就找中国人去当留学生，然后骗政府的补贴，看起来优惠很好，但都是些黑学校，根本学不到东西，进去了毕业前就别想出来，就跟坐牢一样。”
“也不一定，”叔叔持反对意见，“每年在嘉航生日汇钱过来的地方，不就是叫逆熵学院么，而且哥哥嫂子以前还是里面的教授。”
听到爸爸妈妈的消息李嘉航心里一动。
但叔叔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和婶婶就这事的真伪争吵起来，客厅里不断回荡着他们的争吵声，以及楼上传来的变调钢琴声，一下子变得错错乱乱。
没有听到想知道的，李嘉航老老实实缩在沙发上发呆，也不搭话，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
李嘉航很喜欢发呆，可不发呆他还能干什么呢？无聊的时间那么多，他总得找点事情干吧！而且在发呆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稍不注意时间就溜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争吵结束了。
婶婶最后说，“你们李家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可没有钱送人出国留学，”她说完拿起酱油往厨房走，忽地想起了啥，扭头冲李嘉航一瞪眼，“还在这坐着干啥！赶紧上楼去学习！”
李嘉航像是解脱了般，赶紧往楼上跑。
回到房间，关上门，将所有声音隔绝在脑后，李嘉航先是深呼吸，然后蹦上床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抱着枕头，扭着腰肢，心情就跟战胜了强敌那般欢快。
他知道婶婶心里是有点难受的，平时里被自己呼上呼下的家伙，突然间就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给砸了，走了狗屎运，任谁都有些不是滋味。
李佳佳也一样，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废柴哥哥突然逆袭成了外国留学生，她有点受打击。
叔叔倒是挺看得开，只要李嘉航还姓“李”，他就乐意帮帮忙。
李嘉航打开电脑，他这台电脑已经有些年头了，各种配置都很低下，玩不起主流游戏。
他也并不喜欢玩主流游戏，电脑上只装了两个东西，一个QQ另一个是赛车游戏，他早已记不清这赛车游戏是自己装的？还是原本电脑上就有的？
他点击图标，进入游戏。
这是一个快要死掉的游戏，庞大的城市地图里，只有他这辆白色的小汽车在漫无目的地跑。
平心而论这游戏好玩吗？并不好玩，他只是喜欢那种无拘无束，想去哪就去哪的感觉而已，而且玩这游戏的时候，经常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很适合用来打时间。
但在上个月，李嘉航就跟往常一样在游戏里打发无聊的下午时间，忽然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蹿出辆蓝色的兰博基尼。
犹如两位迷失在茫茫沙漠里的孤独旅者，偶然间碰面了般，双方都很惊讶手上忘了操作，两辆车差点撞在一起。
然后就跟说好了，刚开始是兰博基尼跟在李嘉航屁股后面跑，后来是李嘉航的小汽车跟着兰博基尼跑，在这个孤独的城市里，两辆车就这样互相追逐着，一圈又一圈……
自从那天后，李嘉航几乎每天都上游戏逛逛，可再也没见过那辆兰博基尼，如果不是游戏好友里多出了个灰色的小树苗头像，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可这次，小树苗头像居然亮了！那是株扎根在悬崖石头缝里的小幼苗，正对着阳光舒展枝叶，有种顽强的意味。
李嘉航有点小开心，但并不准备主动和对方说些什么，他们只是一起跑了趟，连朋友都不是，贸然跟人家打招呼，感觉不是很好。
“嘿！你好啊。”右下角闪出一句问候，发送者是：疯狂的拖拉机。
李嘉航看不懂对方的爱好，明明游戏里开的是兰博基尼这种豪车，可取名的风格却是那么不拘小节。
不过他自己的ID也不是很高雅就是了，叫做：箛啴嚤兲囵，一股非主流的气息。
“你也好啊！”李嘉航打字回答，随手跟了个“微笑”的表情。
“嘿嘿！我今天遇到件很逗的事，你要不要听？”
“啥事？”
“我去见网友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网吧角落里，远远看上去就感觉很衰。”
“然后呢？”李嘉航咬着牙打出字来，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叫做叶茂茂的小魔女。
不可能那么巧吧，他心里悄悄嘀咕。
“我和他握了下手，然后说他有手汗，他整个人都囧了，好久没遇到这样纯情的人了，感觉好有趣。”说完后面还接了串笑哭表情。
果然是个小魔女，以捉弄别人为乐，就没想到对方很可怜吗？李嘉航忿忿不平拿起键盘就想借机捉弄回去，可又想到茂茂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万一暴露了，这样做岂不是羊入虎口，再让她取笑？
而且还有那么一丁点可能，对面也许并不是茂茂呢？李嘉航谨慎打字问，“茂茂？”
对面直接发来个“滑稽”。
好了，没跑了，对面就是叶茂茂那个小魔女，而且她早知道了自己是谁。
“怎么是你？”
“怎么不可能是我了？话说你这帐号性别怎么是女的？”茂茂说。
“咳咳！男人玩女号不是很正常的嘛。”
“是吗？算了，我对研究青春期男性的心理没啥兴趣，只是觉得好巧啊。”
“是挺巧的，所以你是专门来见我的？”李嘉航微微窃喜，因为游戏里的一场小邂逅，而让一位美少女亲自找上门来，这种展开让他有些激动。
李嘉航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就像颗平日里蔫了吧唧的小草，给点阳光就灿烂，他会因为卖奶茶的小姐姐每次见到他都会甜甜叫声：“帅哥”，所以每到星期六就屁颠屁颠跑去买杯奶茶，就为听到那声“帅哥”，然后开心上一整天。
不过这事他是不敢说出来的，总感觉一说出来就很悲摧。
“不是。”茂茂回答地很直然。
李嘉航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只是顺便而已了，刚好有任务要来这里，就这样咯。”茂茂说。
“啥任务？”李嘉航问。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你别骗我。”
“我啥时候骗过你了？”
“还说没有？你不是说你一只手就能打我十个吗？”虽说李嘉航的身材有点瘦，但也不是她叶茂茂能打得过的，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是说真的啦，我平时对付的东西可比你厉害多了，你觉得你生活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什么？”
“算了，别说这个了，你和柳素依的关系咋样了？”
“还能咋样？就和以前一样咯。”李嘉航说。
“你没把她约出来啊？”
“约出来了。”
“约出来了就好，你打算怎么告白？”
“在夕阳下的河畔，大声对她说出来。”李嘉航一幅不成功便成仁的语气。
“啥？就这样？你的花呢？你的计划呢？这么莽，真不怕被人家发张好人卡？”茂茂恨铁不成钢地说。
“不是你说别唯唯诺诺的吗？”
“所以你就决定直接A上去？”茂茂说，“罢了，本来也不指望你能想出啥，我问你，柳素依喜欢什么花？”
“……”李嘉航不敢吱声。
茂茂发了个捂头的表情，“好了，我知道了，就选玫瑰花吧，没有哪个女孩会讨厌花，还有她生日什么时候？”
“3月21日，已经过了。”
“你给她送了啥生日礼物？”
“一个日记本，但当时觉得有点low，就没敢送出去。”像是生怕被误会，李嘉航急忙补充，“不过几天后，她说这日记本真好看，我就顺手送出去了。”
“……”这次轮到茂茂无语了，“所以，你为什么喜欢柳素依？”
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总得有个理由的吧？理由，他有。但李嘉航只想把它藏在心里，不想跟其他人说。
那是在三年前。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他和柳素依两个人，他在黑板上写明天的课程表，柳素依支着下巴在看窗外，手里无意识地翻动本小说，夕阳透过斑驳的树影斜照进来，连空气都带着树叶般的青涩味道，李嘉航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不禁放慢了写字的动作。
实际上李嘉航不在乎很多东西，他不在乎柳素依为什么留下来，也不在乎这天是不是他的生日，他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
直到柳素依忽然扭头对他说，“生日快乐！”
白色，金色，嫩绿色，数不尽的色彩伴随着这句话破开他的世界，时间像是在停滞，他能清楚听到胸口里心脏在砰砰跳，李嘉航回头，对上一双泛光的眼睛，柳素依微微一笑，她温柔得就像是天使。
十几年了，李嘉航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生日祝福，而且是来自一位天使般的女孩。此后，李嘉航这个不被其他人在乎，也不在乎其他人的家伙，终于有了自己在乎的东西。
“实际上，我觉得柳素依也是喜欢我的。”李嘉航说。
“哦？为啥？”
“她进到教室会跟我打招呼，有时经过我旁边还会摸我的头，她从未对其他男生这样做过。”
茂茂停顿了好一会说，“救不了，告辞！”
“别啊！姐姐……”
“好吧！我好人当到底。”茂茂说，“首先，抛开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那都是青春期激素引起的错觉。其次，你觉得在追女孩时，女孩最注重的是什么？”
“有没有钱？”
“钱是很重要啦，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浪漫，浪漫你懂吗？romantic！”茂茂接着说，“比如，如果是有人追你，但你却对她没感觉，忽然在你生日的那天，她用焰火把对你的祝福刻印在天上，站在高处对所有人说，你往后的余生就由她承包了，你是不是感动到快要哭出来了？紫霞还要至尊宝踏着七彩祥云来娶她呢，男孩没点花花肠子怎么会有女孩喜欢？”
“原来如此，可是我感觉自己跟柳素依好远啊，这会成功吗？”
“那就努力去追咯，你们不是要搞个毕业聚会吗？表白就留到那天，对着全班人的面说出来，下星期先去找个好地方，计划什么的，你就自己想吧。”
李嘉航想了下，心里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一道明亮的光柱，一首优美的音乐，他穿着挺拔帅气的西装，单膝跪在光柱下，为那位叫柳素依的天使送上一朵玫瑰……
“我好像懂了。”他说。
“懂了就好，就跟战场一样，获得胜利的只有最后活下来那个人，不想成为尸体只能不停冲，在被砍到前，先挥出致命的一刀，虽然有很大可能先变成炮灰，但起码是个勇敢的士兵，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茂茂说，“祝你好运，下次见。”
李嘉诚想问问下次见到底是啥时候，可茂茂说完就下线了，整个游戏里又只剩他一个人。
看着那个已经灰白的头像，他有点感动，茂茂是除柳素依外第二个主动接近他的人，如果不是先碰到了柳素依，他或许会喜欢上茂茂，然后在茂茂结婚的时候，悄悄躲在角落里哭的吧。
游戏里还是只有一辆小汽车绕着城市跑，但这次李嘉航的心情却跟以往不同了，在这个原本孤独的封闭城市里他碰到了两条路，一条通往柳素依，一条通往虚幻飘渺的逆熵学院。
他有种感觉，在他跟柳素依表白成功后，茂茂就会在游戏里消失，连带着那辆蓝色的兰博基尼，永远地消失……
路，永远只能走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