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家要想持续不断地写作,就必须克服个人的好恶,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越是你不喜欢的人,越有可能成为你小说中的原型。
粮食
文/莫言
正午时分,伊拖着肿胀得透明的双腿一步步挨到家中。伊沉重地坐在那条腐朽的门槛上时,仍然觉得晕眩,好像依然在磨道里旋转,耳畔响着隆隆的磨声。伊的两个孩子扑上来。大一点儿那个嘴里嚷着饿,手伸进伊的衣兜里掏摸着。小一点儿那个虽满三周岁了,但步履还不稳,话也说不成句,嘈嘈着跌到伊胸前,用乌黑的手掀起伊的衣襟,将一只干瘪的乳房叼在嘴里,恶狠狠地吮着。大一点儿的那个名叫福生,在伊的衣兜里一无所获,失望地哭起来。小一点儿的这个名叫寿生,从伊的乳房里同样一无所获,吐掉那皱裂的乳头,坐在地上,失望地哭起来。伊心中酸酸的、麻麻的,叹息一声,手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
伊的婆母手拄着一根旧伞柄,弓着腰从里屋走出来。婆母乱蓬蓬一头白发,紧闭着双眼,用伞柄笃笃地探索着道路,大声地吵着:“你们娘几个,又在偷吃什么?你们吃什么呢?”
伊心中不舒坦,挺起嗓门回答道:“婆婆,您也是八十岁的人了,说话恁般无理!有什么好吃的能不给您先吃呢?真正越老越糊涂了。”婆婆瘪瘪嘴,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伞柄敲打红锈的锅沿,嘴里嚷着:“你们欺负我老,欺负我瞎了眼,把好东西都偷吃了,想把我饿死,这是什么世道哇,老天爷呀,救救我吧,我饿死了……”
伊没有反驳婆母的呼天抢地。伊知道这个瞎眼的老太婆早就神志不清了,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伊鼓起力气骂那两个号哭的儿子:
“号吧号吧,都死了去吧……”
伊骂着,有两滴凉森森的泪水便从干涸的眼窝里渗了出来。
“娘啊,饿死了呀……”福生拽着伊的衣衫哭叫。
“娘……饿……”寿生抱着伊的脚哭叫。
伊低头看着眼前这两个瘦得如毛猴一样的儿子,喉咙憋得厉害,头晕得团团旋转,几乎站不住。伊手扶着门框,擦擦眼,问大一点儿的福生:“你姐呢,怎么还没回来?”
伊说完话,走到门外,往胡同里望去,顺着几棵剥光了皮的榆树,伊看到有一只很大的盛满野菜的筐子压着一个弯腰如钩的女孩歪歪斜斜地移过来。一股细细的暖流在伊心中涌着,伊快几步迎上去,把着筐鼻儿,把满筐野菜从女儿背上卸下来。
女孩慢慢地展开细细的腰,细细地叫了一声娘。
伊问:“梅生,你怎么才回来,不知道家里等着菜下锅?”
女孩噘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伊翻着筐里的野菜,挑剔地说:“啊,这是些什么?婆婆丁,野蒿子,这能吃吗?”
伊抓起一把野蒿子放到鼻下嗅嗅,又把野蒿子触到女孩鼻下,不满地说:“你自己闻闻,什么味道?怎么能吃下去?”
女孩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握着镰刀的手搓眼睛。伊说:“你还委屈是不?十四岁的东西了,连筐野菜都剜不来家,养你还有什么用?不是让你剜那些萹蓄、苦菜、马齿苋、灰灰菜吗?你还有脸哭!”
伊气喘吁吁地说着,还把一根指头戳到女孩的额头上。
女孩哇的一声哭大了。伊怒上来,也哭了,用脚去踢女孩。女孩捂着脸,只哭,不动。
邻居赵二奶奶出来,劝道:“梅生娘,大晌午头儿,打孩子做什么?”
伊愤愤地说:“死吧,都死了利索!”嘴里发着狠,眼泪却流了出来。
赵二奶奶劝着:“回去吧,回去吧,梅生是勤快闺女,这不是剜了一大筐吗?”
伊说:“二奶奶,你看她剜了些什么!”
赵二奶奶从筐里抓了一把野蒿子看看,说:“梅生娘,这又是你的不是了;你在磨房里拉了一春磨,不知道田野里的情景。曲曲芽、灰灰菜是比这苦蒿子好吃,可到哪里去剜?满中国都闹饿荒呢,再下去几天,只怕连这野蒿子都吃不上了。”
伊马上明白委屈了女儿,便叹了一口气,搬着筐说:“别哭了,回家吧!”
梅生抽泣着,跟着伊,回到自家院里。
伊看到梅生扑到水缸边,舀了半瓢水,咕咕嘟嘟往嘴里灌着。伊想说几句慰藉女儿的话,但终究没说出口。
婆婆也摸到院子里来了。老太婆骂累了,暂时闭住嘴,双手拄着伞柄,仰着脸,对着高悬中天的艳丽太阳。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那张金黄色的脸,反射出绿绿的光线来。
伊将熏人的野蒿放在捶布石上,用一根木棒捶砸着。绿色的汁液沿着白色的石头流下来,苦辣的味道在院子里洋溢着。
女孩喝完水,懂事地对伊说:“娘,你歇一会儿吧,我来砸。”
伊看着女儿干巴巴的小黄脸,想哭,但却没有眼泪流下来。伊说:“我砸野菜,你把观音土筛一筛吧。”
梅生答应着,从甬路上搬一块灰褐色的观音土,放在甬路中央,用一柄木锤子砸一阵,然后将碎土捧到箩里,来回筛动着,细如粉面的观音土便纷纷扬扬地落在面前了。
伊让梅生把筛出的细土盛过来,与砸烂的野菜搅和在一起,捏成一个个拳头大的团子,摆在一块木板上。
伊吐了一阵黄水,挪回来,见锅沿上已有白汽冒出,便吩咐梅生停了火。伊揭了锅盖,见那些用奇异原料制成的团子明晃晃的,宛若骡马的粪便。一股难以说清的味道扑进伊的鼻腔。
伊一家围着锅台,像参拜神物一样,看着锅里的东西。两个男孩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伊骂退了他们。伊用筷子插起一个团子,先自己咬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毒药般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腹中的黄水汹涌上来。伊强忍着不吐,把口中东西和满食道的黄水一起咽下去。
下午,伊感到精神不错,那奇异的食物尽管味道恶劣,但毕竟使空荡荡的胃肠有了沉甸甸的感觉。胃里沉甸甸的,伊自觉脚下也有了根基,不像往日那样,轻飘飘的,随时都会飞起来似的。伊说:“吃吧。”
伊与七个女人在两盘大石磨下工作,四个人一盘。女人们都是小脚,走起路来很艰难,但也正因为这小脚,才没把她们赶到修水库的工地上去。
负责磨坊的王保管是个残废军人,瘸着一条腿,疤着半个脸,样子很凶。他看到伊走过来时,从椅子上起来,大声说:“你是干什么吃的?别人都来了,就等你一个哩,你难道不知道工地上急等面粉吃吗?”
伊连忙低着头认错。
伊进到磨坊里,看到与自己同拉一盘石磨的孙家大娘、马家二婶、李家嫂子业已把套绳挂在肩上,伸着脖子发力,使那磨隆隆地转着,灰白的麦粉从石磨的沟槽里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宛若枯涩的雪。伊惭愧得慌慌忙忙地套上肩缚,手把着磨棍乱使出了大力气。孙家大娘在伊身后轻柔地说:“梅生娘,悠着点劲儿吧,这个干法如何能熬到天黑?”其余二人也在伊身前身后说了同样意思的话。伊满心里都是温暖,使出的气力更大了。
孙家大娘笑着说:“梅生娘,午饭吃大鱼大肉了吧,这猛劲儿,小毛驴子一样。”
伊咧咧嘴,说:“吃大鱼大肉?等下辈子了。今晌午,用观音土掺野蒿搓了一锅团子。”
“怎么,”马二婶惊讶地问,“你到底吃了观音土?”
李大嫂说:“听俺家老人说,那东西吃下去,早晚会把人坠死哩。”
伊幽幽地说:“这样的岁月,早死一天是一天的福气。”
孙大娘劝道:“梅生娘,你才三十几岁的人,可别说这丧气话,咬咬牙,把孩子拉扯大了,你就熬出头了。”
伊不说什么,只是摇头。
李大嫂愤愤不平地说:“我就不信,王大哥那么忠厚的人,还会下狠心把耕牛毒死。”
孙大娘说:“你就闭嘴吧。这年头,屈死的鬼成千上万哩!”马二婶压低嗓门说:“梅生娘,你太老实了,磨坊里饿死了驴?怨你死心眼儿。”
这时,王保管提着一支长杆大烟袋,进了磨坊,眼睛凶凶地把这八个拉磨的娘们儿睃了一遍,说:“各人都小心点儿,生粮食吞下去难消化哩!”
李大嫂嘻嘻笑着,说:“王大哥,你要不放心,何不搬条凳子来坐在这儿?”
王保管说:“八个臊老婆的味儿谁受得了?”
李大嫂又道:“你说俺臊,可俺男人说俺香呢!”
王保管啐了一口,一拐一拐地走了。
下午磨的是豌豆,磨膛里哔哔叭叭地脆响着,清幽幽的香味儿在潮湿、阴暗的磨坊里飘漾着。伊嗅着豌豆粉的香味儿,肠胃一阵阵痉挛绞痛。伊咬紧牙关不吭气,但冷汗却把肩背都浸湿了。伊脖子一抻一抻地走着,宛若一只挣命的鹤。隆隆的磨声仿佛轻飘飘的云朵,渐渐地远了。伊恍恍惚惚地看到,孙家大娘把手伸到磨顶上,抓了一把豌豆掩到嘴里去。马家二婶、李家大嫂都偷着空子往嘴巴里掩豌豆。伊还发现,另一个盘石磨上的女人们也都在干着同样的事。李家大嫂又抓起一把豌豆往嘴里掩的时候,对伊使了一个鼓励的眼色;李家二婶也低声在伊身后说:“吃呀,你这傻种!”
豌豆的味道对伊施放着强烈的诱惑。伊的手几次就要伸到磨盘上去,又怯怯地缩回来。伊知道,同样的事情,孙大娘可以干,马二婶可以干,李大嫂也可以干,唯独自己不能干。伊的丈夫是富农,前不久,因为毒死社里的耕牛,被送到劳改营里去了。伊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毒死耕牛。伊想着丈夫被抓时的情景,心里冰凉。马家二婶从背后戳戳伊的腰,伊果断地摇头。
马家二婶说:“你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伊的腹部绞痛起来,很多汗水珠从脸上滚下。起初伊还硬撑着,但终于栽倒了。伊于昏迷中听到女人们大声地咋呼,并感到身体被抬了起来。伊感到几只女人的手正在按摩着自己的肚皮,并听到周围一片叹息声。伊呕吐了,有一些黏稠的东西奔涌而出,疼痛立即便减轻了。
伊擦了一下嘴脸,有气无力地向周围的女人道谢,女人们便又唏嘘。王保管过来,愤愤地说:“干什么?都给我拉磨去。”马二婶说:“你这个瘸种,一颗心比鹅卵石还要硬。”
王保管说:“阶级斗争,不硬行吗?”
马二婶道:“好你个王瘸杂种,俺家可是贫雇农。”
王保管说:“贫雇农里也出叛徒哩。”
众婆娘七嘴八舌攻击王保管,他脸涨红着,催促她们拉磨。
婆娘们劝伊回家歇着去,伊摇摇头,硬挺着,回到磨边。马二婶低声劝道:“梅生娘,这年头,人早就不是人了,没有面子,也没有羞耻,能明抢的明抢,不能明抢的暗偷,守着粮食,不能活活饿死!”言罢,抓起一把豌豆,硬塞到伊的嘴里去。伊的心怦怦地狂跳着,环顾左右,见婆娘们都在毫不客气地吃,也就运动牙齿,咀嚼起来。伊听到豌豆被咬破的声音很大,不由得心惊肉跳,但偷吃粮食的惊心动魄、牵肠挂肚的味道转瞬间即把恐惧盖住了。伊终于伸出了手,抓一把豌豆,塞到嘴里。
下工前,磨道里十分昏暗,栖息在梁头上的蝙蝠从窗棂间飞进飞出,捕食着飞虫。伊的肚皮很胀,但这是幸福的胀。伊看到女人们都在趁着昏暗,将大把的豌豆塞到裤腰里去。伊呆了。马二婶暗中戳伊,说:“傻种,装呀,你吃饱了,孩子呢?”
伊一横心,抓把豌豆,往裤里一塞,感到那些光滑圆润的豆粒儿,沿着大腿,噗噜噜,直滚下去,聚集在脚脖子之上。伊又抓了两把,便胆寒了。当时听到王保管在外吼:“下工了!”
女人们装作没事人儿一样,甩着手,走出磨房。院子里的光明让伊大吃一惊。伊感到腿一阵阵发软,心跳如鼓,低着头,不敢迈步。王保管冷笑着过来,说:“好哇,到底显了形了!”
马二婶护着伊,说:“王瘸,婶子明日给你找个媳妇儿。”
王保管用烟袋将马二婶隔开,说:“别怪我不客气。”
伊吓傻了,不会说,也不敢动。
王保管把烟袋别在腰里,伸出两只大手,沿着伊的身体往下摸。马二婶说:“瘸腿,你就缺德吧!”
王保管的双手,摸到伊的小腿处,停了一下,站起来,命令道:“解开扎腿带子。”
女人们见势不好,哄一声散开,都拐着小脚,像鸭一样,走得风快。
院里只剩下伊和王保管。王保管解开伊的扎腿带子,吩咐伊站起来,于是,成百颗豌豆滚到了地上。
王保管说:“你说吧,怎么办?”
伊回到家时,屋子里已是一团漆黑,梅生坐在地上打瞌睡,福生和寿生挤在草窝里睡了。婆婆在黑暗中嘟哝着,仿佛在念一些神秘的咒语。
梅生问:“娘,是你吗?你怎么才回来?”
伊没有吭声。
梅生过来,摸着伊的胳膊,又问:“娘,你怎么不说话?”
伊摸摸女儿的脸,说:“梅生,睡去吧。”
梅生道:“锅里还有一些观音土丸子,你吃吧。”
伊说:“娘今日吃饱了。”
梅生歪在草上,睡着了。
伊逐个摸摸孩子,起身出屋,从檐下摘下一根绳子,搭在树杈上,拴了一个套儿。
绳子勒紧伊的脖子时,伊的身体扭动起来。伊感到极其痛苦,后悔莫及。
绳子断了。
伊解开脖上的绳子,急喘一阵气,便哇哇地呕吐起来。天下起了雨,伊进屋睡了。
第二天清晨,伊看到自己呕出来的东西被雨水冲开,潮湿的泥地上,珍珠般散着几十粒涨开的豌豆粒儿。
梅生过来,问:“娘,你找什么?”梅生随即就看到了地上的宝贝,大呼着:“豌豆!”扑跪下去,鸡啄米般把豆粒儿捡起来。
福生、寿生、婆婆都闻声赶来。
男孩和女孩分食了豌豆,跪在地上,瞪着眼睛寻找。
婆婆哭着、骂着,扔掉伞柄,趴在地上,双手摸索。
伊叹息着,向磨坊走去。
在磨坊门口,王保管悄悄说:“我准你每天带回去两捧豌豆,但你也要给我。”
伊冷冷地说:“要是我一粒豌豆也不往家带呢?”
王保管说:“那我当然不要你。”
又到了黄昏的时刻,女人们故技重演,大把地往裤裆里装豌豆。她们似乎已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伊却把豌豆一把把塞到嘴里,一点儿也不咀嚼,囫囵咽下去。伊感到豌豆粒儿已装到了咽喉,才停止。
王保管早等在门口了。伊很坦然地走上去,说:“你搜吧!”
王保管盯着她看了足有一分钟,便放她过去了。
伊回到家,找来一只瓦盆,盆里倒了几瓢清水,又找来一根筷子,低下头,弯下腰,将筷子伸到咽喉深处,用力拨了几拨,一群豌豆粒儿,随着伊的胃液,抖簌簌落在瓦盆里……伊吐完豌豆,死蛇一样躺在草上,幸福地看着孩子和婆母,围着盆抢食。
几天后,伊的技术精进,再也不需要探喉催吐,伊只要跪在瓦盆前,略一低头,粮食便哗啦啦倒出,而且,很多粮食粒儿都是干的,一点儿也未被胃液玷污……
后来,粮食日益缺乏,为防止拉磨的女人偷食,王保管在门口准备了八只碗,一桶水,让每个女人出门必漱口,把漱口水吐至碗里,检查有无粮食碎屑,这一招十分有效地控制了偷食现象,但伊照偷不误,因为伊是囫囵吞食,自然无碎屑。
伊就这样跪在盛了清水的瓦盆前,双手按着地,高耸着尖尖胛骨,大张着嘴巴,哗啦啦,哗啦啦,吐出了豌豆、玉米、谷子、高粱……用这种方法,伊使自己的三个孩子和婆母获得了足够的蛋白质和维生素。婆母得享高寿,孩子发育良好。
这是60年代初期发生在高密东北乡里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故事对我的启示是:母亲是伟大的,粮食是珍贵的。
莫言的美食
莫言的家乡,在山东潍坊高密。高密有非常多的小吃,如朝天锅、景芝小炒肉、密州烤鸭、诸城辣丝子、杠子头火烧,这些舌尖上的美味养育了莫言,它们也始终贯穿在莫言的作品中。莫言写散文《吃相凶恶》,写小说《粮食》,写中长篇《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天堂蒜薹之歌》《食草家族》《酒国》,都离不开“吃”。“吃”,成了莫言作品的关键密码;“吃”,在莫言的生活中自然也少不了。
莫言饺子
2012年10月11日18点40分,瑞典电话通知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莫言的妻子杜芹兰正把葫芦馅儿的饺子出锅,“不管得不得奖,包了一顿饺子。生存就要吃,想着吃好,才能心里亮堂。”
莫言馒头
莫言酷爱面食,他的代表作《丰乳肥臀》在日本上架时,买一套书送一盒馒头,这是知立市称念寺大和尚的策划。2000年春节,大和尚和馒头店老板专飞北京,带了几种“莫言馒头”样品,莫言最终选了一种小麦颜色的,看上去略显古朴,“莫言馒头”由此诞生。
莫言野菜
据莫言女儿管笑笑回忆,有时候她会被爸爸、妈妈鼓捣着去北京郊外摘野菜。每逢采野菜回来,爸爸会兴致很高地下厨,她在一旁帮忙打下手。这样,晚上饭桌就会有一些野菜加韭菜馅儿的烙饼,或是野菜加韭菜馅的盒子,全家人围着桌子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其乐融融。
沉默者的胜利
莫言是个诗人,他……让茫茫人海中的个体得以升华。
他以俏皮而难以掩饰的轻快口吻,揭示人类存在的极端阴暗面,几乎无意识地就找到了极具象征意义的形象。
高密东北乡收藏着许多中国民间故事与历史往昔,但只有极少真正意义上的旅程得以超越这些,描述出一个爱善与邪恶皆有超乎寻常之能量的地方。
莫言的想象力翔越了人类存在的全部,他对大自然有了不起的描绘……他描写英雄、恋人、拷打者和强盗——他尤其擅长描写坚强不屈的母亲形象。
莫言的故事里带有神话与寓言的伪装,但到头来他却颠覆掉这一切。
莫言采用了源自神话与民间故事的夸张、模仿与派生手法。
何时曾有如此史诗式的春潮席卷过中国与世界?在莫言的作品中,世界文学与一个声音对话,这个声音足以湮没大部分的同行者。
—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
莫言为什么叫莫言?
莫言自述:
One自己的本名是管谟业,中间的“谟”,左右两部分拆开来,便是莫言二字。
Two自己小时经常乱说话,给父母带来很多麻烦,所以自己取名莫言,就是希望少说话。
Three一名作家如果老说话,就没有精力来写好小说。作为作家,就应该少说话,用笔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人活一口食儿
嗨,都说是人活一口气,还不如说人活一口食儿。肚子里有食,要脸要貌;肚子里无食儿,没羞没臊。
——《檀香刑》
“吃”字拆开,就是“口”和“乞”,这个字造得真是妙极了。我原以为“吃”是“契”的简化,查了《辞海》,才知“契”是“吃”的异体。口的乞求,口在乞求,一个“吃”字,馋的意思有了,饿的意思有了,下贱的意思也有了。
——《忘不了吃》
山药蛋真是一种雅俗共赏的美好食物,皇上爱吃百姓也爱吃,烧着好吃煮着也好吃,煎着好吃熬着也好吃,山药蛋哦,你的名字叫美丽!
——《忘不了吃》
好景不长,很快就大跃进了,一跃进就开始挨饿。我记得最早的一件事是跟着母亲去吃公共食堂。端着盆子提着罐,好几个村的人挤在一起排队,领一些米少菜多的稀粥,很少有干粮。我记得我家邻居的一个男孩把一罐稀粥掉在地上,罐碎粥流。男孩的母亲一边打着那男孩一边就哭了。男孩高喊着:娘哎,别打了,快喝粥吧!他忍着打,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舔地上的粥吃。他说,娘,快喝,喝一点儿赚一点儿。他的母亲,听了他的话,跪在地上,学着儿子的样子,舔粥吃。在场的人,无不夸奖那男孩聪明,都预见到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忘不了吃》
因为我努力地保持文雅吃相时,观察到了那些攻击我的小姐太太们吃起来就像河马一样,吃饱了后才开始文雅。于是怒火就在我的胸中燃烧,有一次吃那些不花钱的宴席,上来一盘子海参,我就端起盘子,拨一半到自己碗里,好一顿狼吞虎咽,他们说我吃相凶恶,我一怒之下,又把那半盘拨到自己碗里,挑战似的扒了下去。这次,他们却友善地笑了,说:莫言真是可爱啊。
——《吃相凶恶》
日常生活中可以是孙子,写小说时胆大包天
文/莫言
1957年,我家来了个大学生邻居。他讲,当时他在济南的时候,认识一个山东省比较“腐败”的作家。这个作家“腐败”到一天三顿吃饺子!我们当时一年也吃不上一次饺子。我当时就问他:“叔叔,如果我将来能够写出一本小说来,我是不是能一天三顿吃饺子。”所以,我想我最初对文学对当作家的梦想,就是冲着一天三顿吃饺子开始的。我后来把村里面的书借来看了以后,头脑当中才真正有关于文学的概念。
我的想象力还是不错的,为什么不错呢?因为我的想象力是饿出来的。童年时赶上自然灾害,为了填肚子,野草、树皮,什么都吃,甚至连煤块都敢啃。1961年春天,村里的小学拉来了一车亮晶晶的煤块,我和小伙伴一拥而上,每人抢起一块煤,咯嘣咯嘣啃起来,觉得那煤块越嚼越香,还说着“味道好极了”。我小学五年级就被学校赶出来了,就一个人牵着两头牛放牧。那时候我就能从牛的眼睛里边看到自己的倒影。有时候躺在草地上,看到天上的白云,听到鸟叫,听到周围青草生长的声音,和大地发出的气味。这种跟大地接触的机会,这种很长时间孤独地跟动物在一起的状态,都让我想入非非。
直到现在,我依然动用的还是我二十岁以前积累的生活资源。我二十岁以后的东西,基本上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去写。
想象力,也有外来接受的地方。我们山东高密这个地方,离写出《聊斋志异》的蒲松龄的故乡也不远,隔了三百多里路。我听老人讲了很多很多关于鬼神的故事。20世纪60年代,死人非常多。我们村子里最高纪录是一天死了18个人。一出门就看到原野里有鬼火在闪烁,而且经常有各种各样火一样的球在天空中飘来飘去。我当医生的姑姑就告诉我,这是狐狸在恋爱。人一旦进入这种环境,就会有一种恐惧,你就觉得你周围充满了一些神秘的生物,你在走路的时候经常听到脚后面有一个声音在跟随着你。
我的小说语言也是比较庞杂的,这里面既有古典的书面型的语言,也有一些读西方翻译过来的小说这样的语言,更多的还是来自乡土。我们山东话的许多方言土语,一旦写到书上,是非常典雅古朴的古语,反而能够被人理解。我们说一把刀锋利,不说锋利,而说“风快”。说一个姑娘漂亮,也不说漂亮,我们讲“奇俊”。说今天天气很热,我们不说很热,而说“怪热”。
这些方言土语,写到小说里,完全可以看得懂,而且有非常强的感染力。一个真正的文学家,就是应该千方百计地丰富本民族的语言。不能仅仅把方言土语用到小说人物的对话中,而要把方言土语用到叙述中。
我从小就是一个非常爱说话的孩子。在我们农村叫作“炮孩子”。后来我写了小说叫《四十一炮》,里面就有一个“炮孩子”,其中也有我个人的经历。也因为我喜欢说话,喜欢说真话,给我们的家里带来了很多的麻烦。所以过了几十年以后,当我要写小说准备发表时,使用的笔名叫“莫言”。就是告诫自己要少说话。事实证明,我一句话也没有少说,而且经常在一些特别庄严的场合,说出实话来。我觉得讲真话毫无疑问是一个作家宝贵的素质。
如果一个作家讲假话,不但对社会无益,也会大大影响文学的品格。因为好的文学作品,肯定有一个真实的东西在里边,尤其是真实地反映了下层人民群众的生活面貌。
我有一种偏见,我觉得文学艺术,它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暴露黑暗,揭示社会的黑暗与不公正,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和人性中恶的部分。所以我的很多小说一旦发表以后,有些读者也不高兴。因为我把有些黑暗暴露得太彻底。当然我不会迎合这样的读者而牺牲自己文学创作的原则。我最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指《生死疲劳》),写了一个后记,最后一句话就是说“哪怕只剩下一个读者,我也要这样写”。有人说我为获奖,作品特意贴中国标签。什么是中国标签?我不知道。我在《檀香刑》后记里面说,我想在语言上有我自己的特色,根本不是想写给外国翻译家看。
一个作家不可能把自己的写作追求限定在一个什么奖上,也没听说哪一个作家为了得什么奖调整了自己写作的方向,改变了自己写作的方法。而且,即便你想改变,变得了吗?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是孙子,是懦夫,是可怜虫,但在写小说时,我是贼胆包天、色胆包天、狗胆包天。
第一关
招摇山寻“祝余”
1.哪一种野菜,文中没有提到?( )
A.萹蓄 B.苦菜 C.马齿苋D.灰灰菜 E.猫爪子
2.观音土是什么颜色的?( )
A.灰褐色 B.红 C.白
3.“伊”最先把豌豆藏在哪儿?( )后来又藏在哪儿?( )
A.裤腿 B.嘴 C.胃
通过此关,你便可获得“祝余”的力量!
祝余 招摇山的一种草,形状像韭菜,花是青色的,吃了可以使人不饿。
“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