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叶奕桦和沈言莫不约而同的沉下脸,景皓煜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笑道:“朝阳,丞相与夫人如此有心,既然都已经开口了,你答应了又当如何?”
朝阳侧过头看向景皓煜,眼神淡漠,继而又往后退了一步。
朝阳僵直而立,说:“丞相与夫人的好意朝阳心领了。”遂又抬头深深地看了沈言莫一眼,正准备说话,星辰已出现在眼前。
朝阳不由皱眉,星辰从未这么不知分寸的出现在大街上,而且还是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他说话。
星辰俯身上前,凑近朝阳说:“主子,叶梓翀在江南遇袭和苏月朗一起下落不明,秦暖阳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轻染……”
朝阳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额头须臾间布满层层虚汗,脑袋里不停有嗡嗡的声音,眼前也有些恍惚,朝阳惊恐的看向叶奕桦和沈言莫,想喊爹爹娘亲,可是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朝阳强迫自己冷静,稍稍稳定了心神才问:“轻染如何?”
星辰不忍看向朝阳,强忍着颤抖的声音说:“轻染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好在福伯去得快,算是救回了一条命,武功全废,若养的好些,以后兴许还能走路。”
朝阳紧咬着嘴唇,控制住自己不失控,许久,才冷静的说:“速传消息,动用‘阍者’去找叶梓翀和苏月朗,另情报组全部出动去查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收拾东西我们快马加鞭下江南。”
星辰飞身离开,叶奕桦见朝阳几度变化的脸色,担心的问:“发生了何事?”
朝阳复杂了看了他们一眼,在内心里纠结到底该不该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但转念一想,星辰的消息不过比朝廷要快一两天罢了,迟早是要知道的,还不如从她嘴里知道要好。
“江南传来消息,叶梓翀遇袭下落不明,朝廷的消息应该会晚两天,眼下我要即刻下江南,争取在朝廷之前找到他们。”
“我和你一起去。”景皓煜严肃的看着朝阳,微抿着嘴巴。
“不行,二皇子必须要留在京城,留意宫里的变化,我已派出了所有人去寻找,无力分心京城。”朝阳的嘴唇慢慢的渗出淡淡血丝。
朝阳转过脸看向沈言莫,先是失去了闺女,又得知儿子生死未卜,如何受得了?
朝阳的心剧烈的跳着,看向沈言莫的目光不由得被沾染上层层水汽,捏紧了拳头说:“夫人放心,我一定将叶少卿带回来。”
沈言莫这才从刚才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公子,明明就已经有把握的猜测她就是朝阳了,她失散十年的小女儿,她那个自小就吃苦的小女儿,还以为这日子终于盼到头了,儿子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到底是谁在和叶家过不去?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他们?
沈言莫眼角滴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不舍的看着朝阳,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朝阳见状,只能转向叶奕桦,说:“丞相再耐心等待两日,待皇上亲自告诉您这个消息,再作打算。”
朝阳转身离开,眨眼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叶奕桦和景皓煜想看无言,本就是看着朝阳这几日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猜测她是想念她爹娘了,才故意约了叶丞相来了这一出偶遇的戏码,果不其然感受到她的高兴,殊不知叶梓翀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景皓煜担忧的看着朝阳离开的背影,顿时感觉无限疲惫,也不知是在安慰叶奕桦还是在安慰自己,说:“叶丞相该是相信她一定能安安全全的回来,毕竟她从未让我们失望过,不是吗?”
叶奕桦听言呆愣片刻,说:“朝阳得友如此,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景皓煜摆摆手,泄了气的走了。
一直到回了丞相府,沈言莫才终于忍不住的泪如雨下,又知眼下在京城,只能装作不知道,可是那可是自己的儿子啊!
叶奕桦只能低声安慰,说:“二皇子说的没错,我们该相信朝阳才是,如今她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在我们的保护下生活的小孩子了。”
沈言莫不自觉得抓紧了叶奕桦的手,说:“我才刚知晓她,我才刚瞧见她,她离开的时候那么小那么瘦,如今竟长得这么高了,这些年我们又做了什么?我们才是这天底下最无能的父母,梓翀好好的怎么会遇袭?我即刻传书给父亲。”
叶奕桦反手回握沈言莫的手,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说:“梓翀下了江南一定会去看望岳父,怕是如今父亲已经在派人去寻了,眼下朝阳的身份不能暴露,我们也不能动作太过明显,若是被皇上察觉,更是置朝阳与危险之中,还是不要传书为好,朝阳让我们耐心等,我们便耐心等这两日,好好休息做好准备,两日之后我们一起下江南。”
沈言莫听完这才平复了心情,擦干了眼泪。
一夜无眠。
朝阳和星辰彻夜不停歇的赶往江南已经是三日之后了,顾不得吃饭喝水就到了姊归县凤凰山,郁郁葱葱的树木包裹着整座山,云雾缭绕三面环水,到悬崖边上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和血迹,朝阳站在悬崖边上,望着一江江水,一脸肃穆,寒气逼人。
星辰轻声前往,说:“主子,当日叶梓翀和苏月朗便是从这里跳下去,我们的人已经沿江往下游寻找了十公里。”
顿了顿,继而又说:“仍不见踪影。”
朝阳紧抿着双唇,气息愈发沉重。
叶梓翀,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
苏月朗,苏月朗。
“苏风清可得知消息了?”
“若不是轻染跟着,或许我们还不知道此事,若是县令的消息回京的快,眼下怕也是刚知道。”
朝阳负手而站,又往崖边走了一步,星辰紧张喊道:“主子。”
朝阳恍惚回神止步,缓缓说道:“扩大范围,尤其是山洞之类的隐蔽位置,他们受了伤必然走不远,只不过是为了躲避刺客藏起来了,沿路系上红布条。”
朝阳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说:“将我们手中有的所有消息全部传给苏风清,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你先下去休息,这几日不用跟着我了,我去外公府上见见他。”
跑了三日三夜的“清梦”也累到颓在一旁,但是听到朝阳的呼唤还是马不停蹄的过来。
朝阳轻柔的摸着马头,说:“我知这几日辛苦你了,但是眼下我哥哥生死不明,我的好朋友也不知下落,你再坚持坚持,可好?”
“清梦”通人性,听朝阳如此温柔,便摇摇尾巴摆摆头,温顺的贴了贴朝阳的脸。
下一秒,朝阳睁开眼睛,一片清凉,疲惫感一扫而空。
日落西山的时候朝阳到了沈府,门房不认识便拦着不让进,朝阳也不介意,只淡淡的把血玉给了门房,说:“将信物给沈老爷,我就在此处等候。”
门房拿着血玉,一摸便知价值不菲,一刻不敢耽误的去通传。
朝阳依旧是一身白衣,就算是昼夜不停的赶路都未沾染上半点泥土灰尘,独独是眼下的青影可以看出疲惫感。
沈老爷颤颤巍巍的出来,拿着血玉的手心渗出一层薄汗,在看见门外一人一马安静地站着,恍如隔世。
朝阳幼年顽皮,每年春节回沈府拜年,都是还未进府就能远远听到稚嫩的女孩儿声音喊:“外公外公,我们回来了。”
沈父总会笑嘻嘻的出来迎接,左手牵叶梓翀,右手牵叶犹凉,羡煞旁人。
朝阳听到动静,回身看着外公走过来,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自己还在没大没小的冲外公喊:“老头快出来,你的宝贝外孙女可回来了。”
外公总会佯装生气去敲朝阳的额头,沈言莫也会笑嘻嘻的在一旁斥责:“不得胡闹,没大没小的,小心外公罚你跪祠堂。”
朝阳的眼泪立马涌了上来,上前半步便重重跪在门口,低着头,不言。
咫尺间,沈父的鞋近在眼前。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迟疑带着不确定性的问:“这血玉可是你的?”
朝阳点头。
“你可知这玉是我寻便了世间好物,在我外孙女出生那时送给她的?”
朝阳依旧点头,不语。
沈父沉默半饷,突然呵斥到:“你起来,你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不跪天地不跪皇帝不跪父母,如今却跪我是何为?”
朝阳擦干眼泪,稳稳站起身,身形竟与外公齐高,不知是自己长大了还是外公变老了。
朝阳扯着笑脸,仰着头,不可一世的模样,“外公,不肖子孙回来了。”
沈父拿着血玉的手更是颤抖不已,一行老泪自眼角流出。
沈父这才牵着朝阳的手进了内堂,自此沈父大门紧闭。
朝阳不动声色将手放在沈父的手腕间把了脉,除了有些劳累倒也没什么大毛病,这才放下心来。
“你可是为了梓翀那个臭小子回来的?”
朝阳轻轻点头,问:“外公可有消息?”
“那日他和苏家小子秦家小子一起来的,在府里吃了午食离开,不久就传来了他们遇袭的消息,他们一路躲避到了凤凰山便不知所踪,我已派人寻了七日了,没有消息。”
“那杀手呢?可有消息?”
“全是死士,被抓的全都咬了藏在牙里的药丸死了,也没问出任何消息。”
朝阳陷入了沉思,在沈父草草的吃了顿夜食便拜别了外公。
叶梓翀为什么会往上游逃呢?是不得已还是故意留下的信号?凤凰山到底有什么奇特?朝阳百思不得其解。
皇宫,收到消息的皇帝震怒不已,夜宣叶丞相。
叶丞相请旨亲自前往江南寻其嫡子,大皇子景皓晨也请旨一同前往,帝遂同意。
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四合院,秦暖阳虚弱的躺在主屋的床上,西侧偏房里躺着轻染,福伯就近照顾伤者住在东侧偏房,朝阳下了马就直接进了主屋,“清梦”自觉地去了马厩。
入眼是稍稍明亮的灯光,秦暖阳一身中衣,颜色苍白的半倚在床上,见朝阳进来了挣扎着要起身,朝阳快走两步按住他,说:“别动,伤怎么样了?”
秦暖阳复杂的看着朝阳,沉默许久才说:“朝阳,对不起。”
朝阳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淡淡开口:“此事你无需愧疚,怪我未多派些人手保护你们。”
“若不是你派人保护,我们定都死于那死士的刀下了。”
“好了,这次回来可去见过暖月了?”
秦暖阳的脸色终于柔和下来,说:“见过了,把酒楼打理的很好,有好几家公子哥想上门提亲呢!”
朝阳紧张的情绪也渐渐缓下来,笑道:“是吗?可有人选?”
“这丫头挑剔的很,怕是在心里还记着你。”
朝阳呛了一口气,憋的脸红,尴尬的说:“你没和她说吗?”
因一直男装打扮,少年时又救过她,自小便生出的情愫。
“这回算是找到机会说了,怕是要隔一段时间才能放下来。”秦暖阳好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你好好养伤,我再出去找找。”
朝阳起身开门,刚抬脚床上的秦暖阳突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开口:“对了,危急之时仿佛听叶少卿问过这江水的流向。”
朝阳脑子里的弦仿佛被什么拉扯了一下,终于将心中的疑惑连上了。
星辰拿来地图,朝阳欣喜,原来是那里。
朝阳回想起十年前自己顶着寒风登上金顶的时候,站高望远自己不过是微小尘埃中的一小粒,茫茫人海只剩下独身一人,可偏偏掌门给她法号朝阳,朝阳朝阳,如初升的太阳给人光亮,呵,谁又曾给过她光亮?
十年后,朝阳重登金顶,再也不会累的气喘吁吁,初尘掌门依旧禅坐于真武神像侧边,周围只听见阵阵风声。
朝阳去三根香点着,单膝跪于太和殿外,淡淡的说:“师父,我自小便不信神佛,因我知道这世上多少事都是人为的,生死只在于人的一念之间,喜怒哀乐贪嗔痴恨爱也不过全是人心中的执念,这世上苍生归结于终都抵不过一个‘人’字罢了,若是牺牲我一人即便换来的只是短暂安稳,又有何不可?”
初尘掌门轻抬眼皮,看着朝阳从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儿变成如今沉浮十年的假小子,这十年苦难她怎么走过来的,他还历历在目,苍老悠远的声音传来:“你曾踏日而来,贫道清晰可见你身上贵气。”
朝阳打断初尘道长的话,就仿佛是在告诫自己一般,“善与恶自古就在一念之间,道可道,非常道,道之道,不如人之道。师父,我自与人为善,却致使我最亲近之人受其苦难,可是错?若是错,那么什么又是对?可我又知对的那条路难走千万,我是否能坚定不移的往前走,我总是问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如果往前走付出的代价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朝阳看着真武神像出神,殿内安静异常。
“咚……”钟声响起,悠长久远。
“咚……”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咚……”
朝阳回过神,淡定站起身,负手而站,像是这世间的审判者,带着通身的王者之气。
“若这世间便是如此,那么我叶犹凉在此起誓,无论日后的路该当何等艰难,我定一步一步走下去,这荒唐的体制,我必倾覆。”
狂风席卷开来,朝阳不动声色的消失在金顶,徒留下除尘道长望着太和殿外天空,叹息一声:“变天了啊!”
朝阳下到山腰时,天边朝阳正升起,夏日的阳光从一早便带来了炎热,紫阳正坐在石头上在树荫下打坐,听朝阳下来了才缓缓睁开眼睛。
“八日前,我下山采药,在江边捡到两人,已暂时为其疗伤,但这两人伤势过重仍卧床不起,贫道不得其法,施主若是有方法,可愿遂贫道去诊断一番?”
朝阳瞬间睁大眼睛,虽欣喜不已但仍故作镇定,说:“小和尚,索性眼下我无事,便随你去看看吧。”
歪歪扭扭到了后山茅草屋,那还是十年前朝阳初来武当时练习砍竹子偷懒便在最深处搭建了一间茅草屋,得紫阳的偏爱令众弟子不得擅入竹林深处,以至于后来整个武当也只有朝阳和紫阳二人知道。
紫阳轻轻推开房门,叶梓翀和苏月朗并肩坐在屋内,竟还有闲情雅致品茶。
还以为朝阳会臭发一顿脾气,结果她只是一脸平静的坐下,一同品茶,倒是那二人拘谨起来。
叶梓翀偷偷看了朝阳一眼,低咳数声不敢说话。
苏月朗更是暗暗一寸一寸的挪向叶梓翀。
紫阳见状机智的关上门退了出去。
朝阳喝完茶抬起头才发现那两人都快退到床边了,白眼一翻,无语。
苏月朗缩在叶梓翀身边,大气不敢出一口,见朝阳起身,吓得一激灵,躲到叶梓翀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