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晴,我听见了鸟叫
草发芽了,在院子的鹅卵石矮墙下面,那里是早晨太阳最先照到的地方。
这是我很高兴的一天,我认识了一棵绿颜色的草,呀——看她的模样年龄比我还小。
妈妈说,在我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比鸡蛋、鸭蛋都大。
比麻雀蛋、燕子蛋更大得多了。
可我从蛋里出来好几天了——用妈妈的话来说,我已经是很漂亮的小姑娘了,毛茸茸的漂亮。我是妈妈唯一的小孩。
鸡雏们却是一大群,也都毛茸茸的,被鸡妈妈木米骄傲地领着,老大、老二、老三……老十三,很像一个大汤碗后面尾随着十几个小汤匙儿。他们在院里院外自由地到处走着,鸡妈妈木米趾高气扬,好像谁也不惧,哪个都不敢欺负他们一家。
我可就不行了,基本上总站在一个地方,离鹅棚很近,离菜地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妈妈只有我一个宝贝。假如我迷路了,比如,我只是独自到卷心菜下面站了一小会儿,妈妈便会十分焦虑,慌张地来寻我,夸张地说:
“艾莉,菜地里是让鹅晕头转向的地方,离远点儿!你也要小心菜青虫把你领进绿色的迷宫!”我一次次被妈妈强行带回到鹅棚前。
妈妈说,只有屋檐下面是安全的。但我看见菜地里经常洒满阳光。
阳光也使院子里的墙根下有了这棵美丽的草。
这棵草,该叫她小美。
刚刚雨后,我有点儿发呆
早餐,吃完了玉米,我瞧着墙壁发呆——
妈妈在屋檐下喊我:
“艾莉,你需要喝水吗?铁盆子里有水!”
我假装没听见,懒洋洋地歪头看一眼小美。她有两片叶子了。
我不喜欢那个铁盆子里的水,有股铁锈味。为什么我不能喝菜地垄沟里的雨水呢?我觉得雨水很甜。青菜也会和我的感受一样。可是,妈妈不止一次地叮嘱我,雨水不干净,里面有虫子。
鹅不吃虫子。而且,我有点儿怕虫子。
草怕虫子吗?看起来,小美还不知道虫子的厉害呢。
然而,鸡雏们真是不怕虫子,他们围攻一条肥虫,甚至两只鸡雏后来都气急败坏,生硬地争夺,把虫子抻得细长,虫子眼看快要被抻断了!鸡妈妈木米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好吃惊他们的残忍。
我妈妈不会看着我粗鲁地对待别人。她走向我了——
“艾莉,墙上挂着画吗?你呆头呆脑看什么啊!”
唧唧复唧唧,我必须拿起笔吗?
“艾莉,鸡雏们都会满院子里写米字了,你也学学写字吧。”妈妈建议说。
我正在出神发愣,想该怎样走出院子。因为,在大门外坐着一条大黑狗。他会突然地站起来,发疯地拦住小孩子。
我不想学习写字。不管鸡雏们变得如何聪明了,我并不羡慕。
唉,该挨揍的大黑狗,他干吗不能对不如他高大的我客气一些呢?对付一点儿不想招惹他的小鹅,需要那种穷凶极恶的样子吗?弄得我每次看见他,就像看见恶魔的影子!
我可不是胆大的小姑娘。就连黑夜我都害怕。
若是非要学习写字不可,我不愿学写米字,而想跟妈妈学写“心”字。
害怕,一定和心理障碍有关。
总是害怕让我好羞愧啊,我已不算很小了,我毛茸茸的身上都长出小翅了。
“好的,妈妈,你教我第一个字吧。”我说。
小花开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菜地边缘栽种着辣椒,辣椒开的花是白色小花。像星星一样,纯洁、谦虚。
土豆秧子开花,也像这种小星星,飘满了田地。我隔着大门口的栅栏能看到土豆田。
但有些花比太阳还骄傲,南瓜花便是这个样子。它刚开出来艳艳的黄色花,就喇叭一样高喊:“大家听着,我是最大最大的花!”
这声音真是可怕。
可这提醒了我,我也是够骄傲的了,也可怕。
我说过鹅蛋比鸭蛋、鸡蛋都大。
大,就有什么特殊吗?
毛虫大,只是更吓人罢了。
这是小美说的。当她长出第三片叶子时,遭遇过一次毛虫的攻击。
我喜欢白色的小小花儿,纯洁、谦虚,像星星一样。
妈妈却告诉我,辣椒结出的果实是很辣很辣的,鹅吃一口能辣出眼泪!
喔,难道花儿和果实不是一回事吗?
天哪,小美在叫,毛虫来了!
我在樱桃树下打盹哩,突然传来草的尖细哭声——
“救救我,救救我……”
一看,是小美在缩着发抖,我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谁在欺负弱小又乖巧的小美啊?!
我赶忙急急地走过去——这时,才发现我自己是多么笨,不仅不会快速跑动起来,还歪歪扭扭地差点儿跌跟头!(这不,小猪猪格兰已经在咯咯笑个不停了,他懒洋洋地趴在猪圈木门上,看戏一样取笑我。)
原来,是一条大毛毛虫在威胁小美。他上半身已经直立起来,立即要搭到草叶上,可见小美的惊惧是多么可以理解。仅仅有三片叶子的小美,闭着眼睛、惊慌失措,她根本不愿看着悲剧上演在自己身上。但她阻挡不了毛虫的恶行,除了绝望地哭喊,无计可施。
我用脚狠劲地踢毛虫,“滚!滚!”
虽然我也怕毛虫,可我更不能看着小美被毛虫吞吃了啊。据说,毛虫吃小草,狼吞虎咽,比一把锯子锯断一棵小树都快。我的脚蹼对于毛虫,竟然毫不起作用。毛虫的恶行即将得逞。我喊:“谁来帮帮小美啊,你们都躲在哪里呀?”
英雄从天而降!
只见麻雀西西“噗”地落在墙根下面,尖嘴冲着毛虫,亮眼睛瞪着毛虫——
毛虫身子一软,迅速从小美身上滑下来,嬉皮笑脸地跟西西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像他刚才不过是和小美逗逗乐子,所以,也用不着道歉,便大摇大摆地爬进菜地里了。
“小美,别哭,没事了,没事了。”我用脖颈抚摸小美的叶子。
小美还是缩紧身子,瑟瑟发抖。看吧,一个弱小生命面对暴徒时,又能怎样?
我本以为自己是弱小的,现在发现,小小的植物才真是弱不禁风!
烟囱也在叫,是风——
风和风比较,是很不一样的。
如果微风吹进院子,那是很舒服的时刻,连蔬菜们也颇为高兴,好像它们迎风长,长得更快。
但是,大风天就不同了。大风急速地刮起,飞沙走石,空气变得混浊不堪,似乎要把整个菜园卷走!烟囱发出古怪的叫声……这还哪里是刮风啊?你可以怀疑是一个疯婆子骑着鸡毛掸子耍威风来了。
我在鹅棚下面倒是安全的。妈妈念叨着天气,自言自语着,寸步不离我身边。当她时而望天一脸虔诚,我就知道她又在为整个院子里的生命祈祷了——替喂养我们的主人。
高兴的是,小美在墙根下也毫发无损。
那面矮墙像父亲一样保护她,大风根本奈何不了矮墙。
所以,伴着风声,小美挥舞自己的叶片,竟然哼唱歌曲:“吹吧,吹吧,我在风中跳舞长大……”
哦,一个孩子有了安全感,便健康快乐。
我也有妈妈保护呢。
鸡雏老十三,却发傻地冲出鸡舍,对暴风感兴趣——
这回可好看了,疯婆子似的大风,伸出巫术的魔爪抓她,马上就要把她变成握在手心里的碎骨头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疯婆子什么都做得到。
鸡妈妈木米也不是好惹的,她已箭步赶来,嗓子眼里发出威吓的叫声,浑身的羽毛比巫婆的斗篷在风中还要鼓胀,气汹汹地来和疯婆子夺孩子——
最后,鸡雏老十三被木米用腋窝夹起,娘俩拼了命地跑回鸡舍。
而大风还在嗷嗷叫着……
好一阵子,院子里才风息宁静了。
看啊,猫头鹰在树上,还有月光
大风过后的第二天夜晚,夜幕格外晴朗——
我指的是,抬头就看见了干干净净的月亮。好像灰尘云烟都被风吹跑了,月光明亮了三倍,照着院落。
平日这时会熟睡的我,对妈妈说:
“艾莉要看大月亮!”
妈妈答应了,让我把头伸出鹅棚宽宽的缝隙。
如果是漆黑的夜晚,我绝不敢把头放在外面。妈妈说,狐狸大叔饥不择食时,会进村偷走我们。我的头岂不成了引诱它的肉块儿?
今夜什么危险都不会有,月光很亮。窃贼不会自投罗网。
月光也满照着菜地,尽管蔬菜们都已经睡着了,菜地里一片安详。
我听见蟋蟀在拉琴,一种民间小调,像是给小孩子唱的摇篮曲……
鸡舍里传出呼噜声,一定是疲乏的鸡妈妈木米发出来的。鸡雏们则静静地进入梦乡。
小猪猪格兰哼哼了几句,像是吃得太饱了,反而影响了睡眠。
大黑狗在大门外能干什么呢?不管他怎么凶恶,也上不了天去疯咬皎洁的大月亮。
我不相信美好都会被黑东西吞噬。
不像话的兔子
我准备吃早餐时,忽然,笼子里的兔子小灰喊住我:
“喂,小妞,请你把墙根下那棵草拔出来递给我!”
我没反应。他又喊:
“我吃萝卜吃腻了,换换口味儿!”
小灰从来没有离开过笼子,像个小囚犯一样被关着。
主人天天拿来胡萝卜、萝卜、槐树叶子喂他,院子里就数他不自由了。
小猪猪格兰有时还能被赶出院子去庄稼地边上呢。
我严肃地说:
“小灰,你不能打小美的主意,难道你和毛虫一样可恶吗?”
小美真够可怜的了!都快到热烘烘的夏天了,她长得还是很慢,个子矮矮的,刚有了第四片叶子,细脚伶仃干巴巴的。
是营养不良吧,墙根下的泥土只是粗粗的沙子,一点儿养分也没有。
我可不会帮兔子小灰的忙,让他在笼子里淌口水吧!
相反,我走到小美身边,无声地护着这棵美丽的小草。
小美却悄悄地对着我耳朵说:她也能开出好看的花儿。
真的,如果一棵草还没等开出花来,就被断送了生命,多不幸啊!
兔子也好,毛虫也罢,你们都休想祸害小美!我要守护这棵草。
这一天,我学妈妈的样子,也给小美做虔诚的祈祷。
而且,我更加认真地学写“心”字。
我明白了小灰何以被主人关在笼子里了,主人对他四处祸害的个性,早已心中有数。
享受自由,也要有享受自由的素质啊,——这很重要。
知了来到树上,我们成长
“嘿,小美,你又多了一片叶子!”
我在屋檐下轻轻地喊道。
我第一个发现小美长高并有了第五片叶子。
而这片叶子抽出得有多艰难啊!
小美如果可以背着书包上学,她这会儿该读三年级了。小美有了五片叶子,这使她很像穿裙子的好看女孩。她贴墙站着,仰脸看着太阳笑容满面……
她是最感谢阳光的孩子了。
有一天,小美告诉我:“我会报答阳光的!”
我越来越喜欢温柔安静的小美了,尽管她还是有点儿脆弱——即使嗡嗡叫的蚊子也能让她心惊肉跳。
其实,蚊子对谁都乱嗡嗡一阵子,就像爱唠叨的人,不能克制唠叨一样。
蚊子对一棵草不做什么。它只热衷喝血,而草的身体里只是露水。
因此,小美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绿仙子一样单纯可爱。
午睡之前,我问妈妈:“王后才是最美丽的吗?”
我故意拿童话故事里的情节问妈妈。
妈妈回答我,比童话还童话:
“一棵草比王后更美!”
妈妈的话,总是很有智慧的,真棒。
蝴蝶飞,哦,种子
早饭后,我看见一颗黑黑的小种子,从菜地里走出来,要往墙缝里钻。
“小家伙,你这是干什么?”我问他。
“到墙外流浪去!”
种子回答得好干脆哦。
我以为种子都是不能走的,要菜农安排到哪个位置上才行。或者,他们到远方也要乘风而行;要么,是被鸟儿带走的。我怎么没想到种子自己就能走出院子呢?
看吧,这颗种子胸有成竹地出走,一点儿不畏惧,他甚至要穿墙出去。
我认得他,他是葱的种子,黑黑的,有棱有角,很机灵。
“墙外也有你的葱姐妹吗?”我问。
成片的葱都站在菜地里,叶子墨绿墨绿的,伸出一个花梗,花落结籽,很像蒲公英举着伞状的头颅。
葱的种子却不能像蒲公英的种子那样顺着微风飘走。
一定是这颗葱的种子等得不耐烦了。
“是啊,”他说,“走出去再说!总之不愿在这里,这块菜地太狭小了!”
眼见他傻瓜一样要碰壁,以为撞墙就能冲出去。
可鹅是无法劝说一颗葱的种子别犯傻的,因为葱的种子自认为聪明,他从不会听劝。
再说,由于生命的样式不同,植物的种子不会听从动物的话。
葱的种子就像小野猪一样狂野地往墙洞里钻——我敢说,这颗种子会迷路的。
因为,墙外也只是一摊烂泥而已。
我很想用嘴巴叼他回到菜地。他看出了我的意图,扭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他做不着边际的事情,我多想阻止啊,要知道,葱的种子离开菜地即使能活下来,他也只是变成没用的野菜了。
情急之下,我有点儿野蛮地干预了这颗种子,用我刚刚硬朗的翅膀用力一扇——
这颗葱的种子就回到了葱地里。
他,还会一意孤行要走出菜地吗?
蜻蜓落在尖刺上,花开了
幸福的事情来了!
小美抽穗了。
我为小美感到幸福。
妈妈也走了过来,看着小美,亲吻她一下,再亲吻我一下,说:
“哈,艾莉,小美终于和你一样高了!”
真的,我在矮墙下面贴着小美站立,她长出的新穗儿与我的鹅头在同一高度上。
本来嘛,我们差不多一起出生在早春,过了夏天,到了初秋,只是我胖了一些,而她仍然是苗条的小姑娘。
第三天,我又来看小美,啊呀,她开出花了!
小美的花儿是浅绿色的,一串一串,优雅地摇曳在微风中……
墙根下的小美连腰肢也轻盈地摆动起来——她快乐啊。
“祝贺你!小美,你像凤仙花一样漂亮!”我说。
这是真的,花儿无论大小有所区别,还是颜色有什么不同,但是她们美丽的本质是相同的。
小猪猪格兰也这么认为,他趴在木门上好奇地欣赏着各种花。
鸡雏们长大了,成了大鸡,可鸡妈妈木米也这么告诉孩子们,她们同样喜欢院子里的花儿,无论是鸡冠花、大丽花,还是蒿子、小草开出的小不点儿的花。
天真晴啊,苹果红了,欢庆吧!
今天,我能出院子了!
由于高兴,我早早地就醒来了,盯着金星盼着天亮。
妈妈为什么不给我系一条红丝巾呀?或者为我准备一双红鞋子?
她只是一遍遍梳理我的白色羽毛,又耐心地整理我放在后背上的翅膀,并且,在黎明的天光中,她突然用力地抱紧我!
“不要怕大黑狗,艾莉,他总是恐吓畏惧他的孩子。如果你不慌张,也不胆小地看着他,他便会夹着尾巴沮丧地坐在那里而已。”妈妈叮嘱我。
是的,我和小美一样长大了,不再害怕自己的黑影子。
也绝不怕什么子虚乌有的凶神恶煞。
至于一条愚蠢的黑狗,就让他死脑筋地在那里守着自己吧。
我没忘记告诉好朋友小美:
“亲爱的,我要到河边草地上去!”
小美和我一样快乐。她为我高兴。她只是说一句:
“代我问候那些草姐妹们!”
小美高举着自己的五片叶子,送我出门。
我看都不看那个恶棍一眼,根本不想与他的魔鬼眼神对视。
对了,我还要告诉亲爱的读者:
我学会了写“心”字。
现在,河边的青草香气已远远地飘过来,河水的叮咚声已进入我的耳中——
就连村里的钟声也“当,当,当……”地响起。
没什么犹豫的,我加快了脚步。我要步入清凌凌的河水中。
2014年第1—6期《小学生作文选刊》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