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的最后一晚上，姜晚宁不顾任何人的劝阻，硬是钻进了姐姐的闺房不肯再出去。
丫鬟熄了灯，便退了出去。两人平躺在床榻上，刚开始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姜晚宁转过脸，看向闭着眼睛的姜明慧。
“姐姐，你睡着了吗?”
“......”
“姐姐，你若是不想嫁了，我就带你离开，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回复她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姜晚宁长吁了一口气，不再做声，她将身子往里缩了缩，脑袋斜倚在姜明慧的肩膀，不一会儿，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一直闭着眼睛的姜明慧此刻却张开了双眸，她盯着眼前这片没有尽头的黑，被姜晚宁那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勾起。
想去的...地方吗？还真没有。
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她，知道的地方着实有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祖父祖母那了吧。
恍然间，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张脸，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只触摸到一片虚无。紧接着脑海中开始闪现出很多个她不愿记起的场景
四年前
“姑娘，需要在下帮忙吗？”那是第一次跟着调皮的小妹偷溜出门，因为是正月十五，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挤散了她们，她静静的站在街角的馄饨摊旁，眼前对着这么多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对于突然出现的声音，不禁愣了一下。
正午的阳光正是刺眼，她看向声音的来源，对方一身青绿色的锦绣服，腰间别着一把佩刀，身后跟着几个和他同样装扮的男人。是官差吗？她有些发愣，忘了回复对方。
对方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莞尔一笑。“姑娘？”
姜明慧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径十分不得体，不禁脸上有些发烫。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很快镇定下来，她移开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微微低头道：“我与妹妹出门走散了，在这里等她。”
“可需在下送你回去？”
“姐姐？”远处传来晚宁讨好的的声音，“我买了刚出锅的桂花糖，你要不要尝尝？”
“不必麻烦您了。”说罢她屈膝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是初见。
再后来......
“姜姑娘。”
给她送信相约的人未出现，出现的却是一位陌生姑娘。对于面前这位贸然出现的姑娘，姜明慧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
“我是杜悦，”女子看出了她的疑问，挥手让贴身的丫鬟退出门外。姜明慧盯着眼前这位自称叫杜悦的姑娘，只见她身一身深色裙装，剪裁合身的衣裙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躯，高高束起的发髻上扣着小巧的玛瑙发冠，眼角的明媚骄傲宛若带刺的玫瑰。
姜明慧有种莫名的不安。
“纪川哥哥应该没跟你提过我。”她状似无意的打量了一番房内，随后自顾自的走向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杯拿近嘴边，并未喝下。看着站着的姜明慧，又放下了手中的水杯，说道：“你也坐呀。”杜悦脸上的笑很是绚烂。“我要同纪川哥哥定亲了，他常说起你，所以我来看看你。”
定亲？
姜明慧听到这两个字，便听不进对方接下来说的话了。
杜悦何时离开的，她想不起，等到小二进来换水时，打翻了桌上杯子，桌面上不断蔓延的茶水浸湿了她的衣袖。
入秋的傍晚很凉，冰凉潮湿的布料贴在手臂上格外的不舒服。
出来时没有叫人跟着，路上姜明慧一人走在这条走了很多遍的街道，有些失魂落魄，最后她记不得是怎样走回府的了。
大舅母对于她的晚归有些不满，却也未多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家的孩子，说多了也是错。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那人的信再未送来。
年节前，城里的商户有一次聚会，地点定在城里首富王家的别院。
这样的聚会每年年末都会进行一次，男人们聚在前厅高谈阔论，为明年的合作铺垫基础，女眷们则聚集在后院，喝茶谈天之余相互打听着各家适龄婚嫁的公子小姐。
三年前，自那人说了一句“等我”，遇到此类的聚会姜明慧每次都是能推就推，实在不行就装病。
而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当大舅母派去询问的妈妈回禀姜明慧要出席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细想想也是，过了年表姑娘可就十九了，该好好打算了。
姜明慧的外祖杨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在各地都有分铺，在城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商户。
奈何如今的世道，商人地位不高。家里的姑娘不是嫁给同样是商户的人家做正房太太，便是做了官宦人家的小妾。
官宦人家的小妾是万万不能提的，且不说老爷子不同意，表姑娘那边的彪悍亲戚们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聚会当日的裙子是小舅舅特意请了城里最好的制衣师傅量身定做的，袖口和裙摆的刺绣出自永安坊的绣娘。家里只有两个姑娘，这个又是在身边自小看着长大的，可不得紧着最好的给。
小舅母娘家开首饰铺的，早早挑好了一套宝石头面送来。
精心绾好的发髻只斜斜插着一支宝石发簪，没有再多的装饰。外衫特意选了淡雅的湖蓝色，要做正房太太，端庄是最要紧的，姜明慧细细打量了铜镜中的自己，确认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出门前，身边的小丫鬟忍不住道：“小姐真美。”
姜明慧对自己的容颜一直很有自信，不然也不会让那人见过一次后便上了心。
杨府门口马夫已经在候着了，等到迈出门口要上车时，一队身着青绿色的锦绣服，腰间别着佩刀的锦衣卫从旁边经过。
这里不是多繁华的地段，难得会有锦衣卫在这出现。
出于对这些人的天生恐惧，直等到他们彻底离去，舅舅舅母才敢上车。这个过程中，姜明慧全程低垂着眼睛，规规矩矩的站在舅母身后。
她感觉到有股视线在看自己，身子依旧站得笔直，脸上却瞬间没了血色。为了避免别人发现她的异常，姜明慧她紧紧握着拳头，精心修剪后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希望用疼痛来克制那控制不住的颤抖。
“也不知道是哪家要遭殃了？”
“哪这么多话？不是咱家就行，快点上车！”
“还好吗？”小舅母贴心的询问道。
姜明慧本能的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很惨淡，或许小舅母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也只当被刚刚那群锦衣卫吓到了。
上了马车，姜明慧才发现背后出了很多汗，额头上也有些微微汗意。她微微张口，喘着气。贴身的丫鬟已经看了她好几次，她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尽快让自己恢复正常。
为首那个人...是他…
也好，这样的相见，就当为过去好好告个别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