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是位很称职的夫君，商人多应酬，宋鸣每次晚归前都会提前派人回来通知姜明慧，让她早些休息。但凡可以携带家眷的场合，总是提前让人回府告知姜明慧，然后回府接上姜明慧，两人一同出席。
这样的习惯姜明慧有了身孕后戛然而止，妇人怀胎，头个月最是关键。宋铭也不愿妻子太过劳累，就可以减少了应酬的次数，每日巡过店，早早赶回家陪妻子。
久而久之，就有了宋铭惧内的传闻出来，他浑然不在意，一笑置之。
其他类似这样贴心的细节数不胜数。
某日傍晚，姜明慧在书房陪着看账本的宋鸣，她摇着团扇，斜靠在美人塌，躺着累了，便走向宋鸣所在的位置，不经意间，目光触及到书桌角落的一张请柬，上头的署名只一眼，便让姜明慧心头一惊。
沈济川...
姜明慧努力咽下惊慌，她咬着嘴唇，压抑着顷刻急促的呼吸，一只手扶着书桌，试图恢复到冷静平缓的那个她。
成亲至今，已近半年。宋铭很好，真的很好。
她以为她已经将那个人忘下了，毕竟这些日子，他没有出现过一次她的脑中不是吗？可是如今，只是看到刺眼的红色请柬上那个名字，她努力藏好的一切一股脑的全都涌了出来。
姜明慧眉头微皱，不想在让翻阅账本的宋铭发现自己的异样。她抿着嘴，强装自然走回了美人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晚间用饭，宋鸣提到了那张请柬。
“今日锦衣卫的杜千户给各家商户都送了请柬，是他家女儿的亲事。”
姜明慧夹菜的手未做停顿，很自然的将筷中的食物送入口中，“那日人会很多吧。”
“定然，这位杜千户哪怕新上任的太守大人都得给三分薄面，城中的商户们自然也得捧场。”
姜明慧放下筷子，摸摸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这样的场合，怕是各家女眷也得到场。
“你身子不便，那日若是不愿意去，那日咱家的礼备得重些就是了。”
“嗯。”姜明慧温顺的笑笑。
......
初夏的夜晚，宋铭今晚有应酬，已经让人回来交代过了。拆下钗环的姜明慧走向窗口，推开半扇窗，夜空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
背后的梳妆台，红色的首饰盒里，摆着一封未署名的信，早间有人送到了她面前，她并未启封。
再两日，便是他的大喜之日，这时候送来一封信，到底是怎么想的，姜明慧懒得去猜想。
“我第一次见你，便是这绀园寺。那时，你同家人来上香，你对着聚在寺庙门口的乞儿笑得很温柔，还让丫鬟去买吃食分送给他们，我那时便想：临安的女孩子真好看。”
……
“后来，我看到你一个人在街边手足无措的模样，像是和家人走散了，我想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想也没想就走向你。”
姜明慧跪在佛前，仰头望着慈悲肃穆的佛，不发一言，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恨我吗？”
姜明慧侧眼看了看与自己并肩跪在佛前的沈济川，从相识到现在，有多久了？她有点记不太清了。
出嫁前，她主动开口提出去绀园寺上香，舅母们只当是女儿家出嫁前对未知生活有些不安，求个心安。出门前，她拒绝了小舅母的陪伴。
那人连送了七日的信，姜明慧觉得若不见一面做个了断，怕留隐患。
“不恨。”姜明慧目光落在落在沈济川左眼下的那道已经浅不可见的刀疤，那时十四岁时，她被两个浪荡子言语轻薄，他为她出头留下的。“你有你的抱负，我不会怪你为了你的抱负舍弃我，真要去怪什么，就怪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商户女，给不了你要的。”
“你可愿意...你可愿意...”
“不愿了。”姜明慧的眼中涌出鲜少出现的冷意，声音快速而果断：“之前的三年，权当我还清欠你的，日后..祝沈公子所求如愿，前程似锦。”
“明慧...”沈济川近乎哀求的语气煞是可怜。
姜明慧狠狠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人这副作态。靠着阴狠果断短短三年从毫无背景根基的锦衣卫末等校令爬上小旗位置的沈济川，任谁也想不到，竟也有这样示弱的一面。
……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后，耳边回归安静。
再睁眼，沈济川已经离开了。何时离开的，姜明慧竟未发觉。
她了解他，他也清楚她。姜明慧看似温柔娴静，可内心一旦做出什么决定，从来不会发生改变。
姜明慧怔怔看着头顶的佛像，心口一阵绞痛。她捂着心口，瘫坐在蒲团上。这里是为专门给女客提供的小佛堂，午间甚少有人会出现。
她可以在他面前装得淡定从容，可是哪里真的能做到。
曾经的那些甜蜜美好，又怎么能说舍弃就能舍弃。从前两人争吵拌嘴时，他也是这么甩袖离开，并不走远，然后再突然出现，对着气红了眼睛的她一阵调笑。
姜明慧看看佛堂外，没有动静。案前的烟雾缭绕，眼睛开始有些刺痛，一串一串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进脖颈...
屋外的风吹过，堂前的疏散的几棵竹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姜明慧知道这次沈济川不会再突然出现了。可她还是没有挪动，在等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
风起，初夏的风还是有些凉意的。
“少爷回府了。”丫鬟进来告知。
不一会儿，宋铭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看到还没休息的姜明慧，有些意外。轻声道：“怎么还没休息？”
姜明慧回头对他莞尔一笑，“等你啊，”说着便要迎上去。
“别，今晚上喝了些酒，别熏着你，我先去洗洗。”
宋铭离开后，姜明慧走回梳妆台，拉开首饰盒，取出那封被她盯着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拆开的信，伸向台前的烛火。
暖黄的火苗顷刻吞噬掉全部纸张，火苗湮灭后，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结束这一切，姜明慧招呼丫鬟进来收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