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侍从的喊声，樨一个激灵，手忙脚乱一看就知道学过的东西都忘记了，雨鹙连忙拉他一把，让他学习自己和其他人跪下来，跪迎坤王驾到。
“待会儿王上赐座，你就安坐在席居上。”雨鹙知道樨不可能记得住那些规矩，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一遍，“以膝居地，小腿平置于地，臀部贴于脚踵。实在记不住，到时候我怎么做，你跟着我做就行。”
昨天樨原本看到新衣服可开心了，结果学习基本礼仪的时候差点就要崩溃。他也知道樨平时散漫惯了，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适应那些礼节性的东西的，所以现在只好由自己给樨当模板了。
别的不行，模仿总可以的吧？
樨点点头，总算安心了一些，随即坤王也走进了偏殿，而乞烛则跟在他身后，还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连装都懒得装。
不过很显然坤王也早就习惯他这样了，毕竟乞烛可是暗部东阁的一把手，可以说是相当得坤王宠信，他这么放肆纯属是恃宠而骄啊……
樨和雨鹙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悄悄露出一抹淡笑，又立刻恢复成原本严肃庄重的模样。
“恭迎王上。”九个人恭敬地低下头，从坤王和乞烛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九个头顶。
乞烛还在心里暗数了他们头上各有几个旋。
一二三四……哦不对，不是算总数……
“免礼，赐座。”
坤王简短说完，目光在金毛上停留了一会儿，心说这就是月观本届双状元之一的樨，一头茸茸的金发看起来挺好揉的样子。
九个人纷纷谢主隆恩，然后各自坐好，樨时刻观察着雨鹙的标准坐姿，结果还算差强人意。不过坤王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心里有些想笑，这少年和那些大族的孩子果然不同，倒也单纯可爱。
因为不是什么正式会晤，不用穿上朝时的衣服，坤王随意披着黄色宫服，相对放松地坐在众人面前。
乞烛看起来就像个黄门或者弄臣一样，等大家都坐好了，在旁边开腔道：“王上很欣赏你们在顼脉案中的表现，希望你们能够把各自的境遇详细说说。”
除了赤尨和雨鹙，其他的大多不敢第一个开口，而赤尨本身的经历也乏善可陈，于是由雨鹙先起头，同时也是希望给樨一个好的示范。
他倒不担心樨会一句话都说不出，就怕他一时间口无遮拦，把鹓鶵大仙的事情讲出来。他现在基本已经了解为何仙家淡出历史了，而如果樨在坤王面前提起的话，恐怕会触怒对方。
他有意隐瞒了有关仙家的部分，把自己视角的遭遇娓娓道来，因为小时候被纨族训练口技，加上本身就不慌张，他说得很精彩，连樨听了都没那么紧张了，入神地听雨鹙讲述。
坤王认识这个纨族的二少爷，他还记得以前因为雨鹙通才名声响亮，他国使臣来访的时候，他还让人邀请雨鹙进宫表演。雨鹙的才华让坤王简直惊艳，因此影响颇深。而今见雨鹙气度不凡，口吐莲花，他更感到欣赏不已。
雨鹙也知道，坤王不仅关注口述的内容，还关注口述的人，在王上面前表现自己可是难得的机会，如果要加入暗部，更是要好好把握。不过他看樨这么紧张，就没告诉他，如果他明白其中利害，更加紧张反而搞砸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雨鹙讲完，坤王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下面轮到樨了，前面有雨鹙的好头在，坤王心情很好，想必不会为难他。不过，起点这么高同时对他而言也有不小的挑战性。
樨开始了他的讲述，因为紧张，他听起来就像是含着一口口水讲话，连自己都感觉听不下去。
真希望能快点结束。
樨忐忑地抬眸看了坤王一眼，坤王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耐之色，觉察到少年的目光，他鼓励性地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托耐心王上的福，樨大松了一口气，叙述逐渐流畅起来。
实际上，樨作为顼脉案中表现相当活跃的一份子，他当时决定要拯救俘虏时的内心活动才是坤王最想要听的。他正是因为对这些少年成就的欣赏，才会召见他们。如果只是单纯救出了前一个任务中的目标，那他也没必要亲自见见这些秘术传人新秀了。
“樨，在你看来，救人比任务更加重要，是吗？”
坤王看似随口发问，实际上这是显而易见的。
樨正因为王上喊自己名字而激动，恨不得从席居上跳起来，回答道：“是的，我不想为了任务而见死不救——我知道那些俘虏还活着，可我觉得在鲛人巢穴里面受辱对他们来说和死亡没什么区别。”
坤王微微一笑：“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但是在那个时候，你是否有明确周详的计划，能够确保自己的行动有所成效呢？”
“这个……”樨愣住了，眼中出现了茫然，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坤王看似随意的问题，“我当时就只是想要救人……”
他当时的确没有想到什么计划，完全是被激烈的感情所支配，只是想着要去帮助那些被鲛人无休止折磨的俘虏。
现在想想，要不是雨鹙帮他兜着，他那样是不是毫无意义？
坤王继续问下去：“退一步说，你是打算自己冲锋陷阵，还是寻求同伴帮助？”
樨局促地回答道：“我当时，就是觉得，只有我一个人也无所谓，我不需要帮忙……”
匹夫之勇。
没有计划，没有团队，光凭一腔热血，与一个古老的种族为敌。
现实吗？
所以浮月才会那样反对他。
所以雨鹙当时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因为樨想要救出俘虏，而没有计划和他人的协助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是否考虑过，会有同伴牺牲？而那样的牺牲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却因为你而产生了。如果你开始时就知道那样，你还会选择拯救俘虏吗？”
坤王眼中没有一点犀利的光泽，但樨依旧感觉到刺心，因为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
他的同伴，是否会因为他的选择而牺牲。
雨鹙在主导大局的时候，一定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而最后他对俘虏的取舍，更说明这个问题。他是行动的领袖，对他而言队友的生命时更加宝贵的。
可是他在听到还有三分之一的俘虏没有被救出以后，却依然一腔热血地想要救人，也不管自己的浮气是否充裕，或者雨鹙的生命还在自己手里。
一系列的反思让他不禁颤抖起来。
“我肯定你的善良和担当，但是我想我提出的问题，如果以后你遇到类似的情况，希望你可以在做出决定之前好好想一想，权衡一下。你不一定要作出最完美的答案，但是你一定要把问题放在心上。这样，才不会辜负与你同生共死的同伴。”
坤王平静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对于樨而言却如当头棒喝。
他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在一片寂静中抬起头：“王上，我承认我对这个任务欠考虑了，在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多。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同伴会不会因此陷入危险，因为我喜欢靠自己解决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不想依靠或者指望任何人，我也不想让自己的选择由别人和我一起分担责任。”
在樨看不到的地方，雨鹙的神情有些落寞，他没想到不是自己有没有资格，而是樨根本没打算让别人和他一起背负。这么说，并不是他看轻自己的实力，而是在这个问题上，樨从来没有真正去信任过什么人。
他想大概是樨小时候的遭遇让他养成这样的孤僻内心，而童年带来的塑造影响深重。
坤王也发现了樨的问题所在，他没有继续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下去，而是继续了流程，尽管实际上之后的倾听并没有什么大的意义。
坤王慷慨地赏赐了他们很多财物，但是这对于樨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满脑子都是坤王的问题，这些问题像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心。
他要做什么事情，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