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睡了吗？”
“正准备睡。”
“姐姐晚安。”
夏远兮关掉手机屏幕，带着一身刚洗漱完的清爽猫进被窝，没再回复。
这一天，本已熬夜成惯性的她，罕见地在午夜来临前便困了。
而在这个夜晚的前半部分，夏远兮原本睡得无比香甜，后半夜却渐渐开始陷入破碎凌乱的梦境。
她忽而梦见和林青阳最后那场各不相让的争执，忽而场景倒转，回到他们初相识的那天。
南方初夏正午的骄阳，洒在身上已有些烫人。向来怕晒的夏远兮将速写册顶在头顶，慢吞吞地走过篮球场边缘，篮球在橡胶地面摩擦出的响动，与附近草丛里的虫鸣，在耳道里交织成一片若远还近的背景音。
随即一个球型物体沿着一道高空抛物线突然砸到了头顶，砸开了厚厚的速写册，夏远兮呆呆地看着一颗篮球“咚咚咚”滚落脚边，头部弥漫出一股钝钝的痛意。
“小孩，你没事吧？”
她闻声抬起眼，一个高个子男生扒在篮球场边的铁丝隔离网上朝她张望，面孔上挂满了慌乱与焦急。我没事，她刚想这样开口，几滴红影迅速擦过眼帘坠在白色的棉布裙边，夏远兮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一把额头，摊开手掌，手心沾满了一大片鲜红色。
夏远兮醒来时，发现天还未亮，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只好披了睡袍踱步至卧室的露台，白日里喧嚣的城市此刻仍酣睡在短暂的寂静中，远处星垂于野，与她相顾无言。
接下来的几天里，夏远兮断断续续地又梦见了林青阳好些回。
然而不论梦境如何开头，却总是由同一个场景结尾。
“小兮，你会和我一起去的对吗？”彼年二十一岁的林青阳，眼神中闪着笃定的光亮，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被人确认无误的事实。
她的答案在梦中经过了无数次的回环往复，却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更改。
那年十九岁早早逼自己学会处变不惊的夏远兮，许久未有波澜的心底难得升腾起一阵烦躁厌倦，她说：“不会。”语气很轻，很坚决。
穿过成片成片未被破坏的原始林，一辆黑色的SUV一路孤独地盘山而上。
“小兮。”
“莫莉。”
电话接通，她们像对暗号般默契地彼此呼唤。
“到哪了？”莫莉的声音透过车载蓝牙，依旧柔和甜美的犹如佳酿。
“快了，大约再开30分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亲爱的，下次这种线路，你还是带上一两个同事再出发好么？你一个人在路上我实在有些担心。”
“没事，我作为先遣部队先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夏远兮耐心地应着，对莫莉，她一直很愿意留出足够的温柔，“老规矩，我到了地方先勘察环境，两天后让唐绎准时带人来。”
挂掉电话，降下车窗，视线一路从绿色的林海延伸到天边流云，独自驾车的疲惫感不知不觉也随风而逝，夏远兮轻踩油门，胸臆间慢慢释出一股惬意来。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驶入山间一片宽阔的平台，周遭围绕着空旷的山谷，夏远兮从车上跳下时，远处正悬着一枚金黄的落日，她顺势倚向车身，就地欣赏了一会山野黄昏，而后开始四处走动起来，她必须赶在夕阳完全沉入山谷之前，找到合适的区域来搭建过夜帐篷。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天空垂下夜的幕布时，夏远兮正好在帐篷前点起一小堆篝火。
虽然已是五月底，山里温差仍旧很大，夜色渐渐浓郁，气温也随之递降，夏远兮从车里取了冲锋衣套上，又取出一份便当一壶咖啡，重新坐回篝火旁，一边烤火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决便当，下弦月隐没在云后，偶尔露面与星星私语。
这可真是世界上最孤独的晚餐。她想。
篝火渐黯时，夏远兮将挂在帐篷口的防风灯拧到最亮，然后钻进帐篷躺了下来，感谢那壶咖啡，她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也不需要有睡意。
当表上的时针即将指向四点，夏远兮合上手边的书册出了帐篷来到悬崖边上。
晨光熹微，朝阳将出未出，需要耐心等上一阵，之后天边开始破晓，一线光慢慢从云间透出来，随即越扩越大，散成大片大片的橘蓝色云霞，一轮红日缓缓由云霞的尽头升起，相伴而出的璀璨光亮像往山谷里撒了一把碎金子，穿过面纱般的薄雾，缀遍群山。
直到整个山谷全被照得一片明亮，大自然再也无法给出更多的惊喜，夏远兮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边伸懒腰边往帐篷处去，还没走出几步眼角余光便瞥到一个人影，夏远兮心头的第一反应是：一大清早深山老林……剩下的内容她没敢往下想，身体倒是很实诚地吓了个趔趄，一屁股蹾到了地上，那个人影见到她摔倒，先是原地顿了几秒，随后朝她跑了过来。
夏远兮不动声色地抓了一颗很有些分量的石头到手里，待人跑到跟前一照面，却把两人都给照愣了，还是夏远兮先回过神来，她气笑道：“木子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GPS了？”
“没、没有，我不是，”木子易的脸腾得一下红了，慌乱地摆手，“我放假，来看个日出……”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虽然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何要心虚。
夏远兮不置可否，只是轻轻踮脚伸手抚了抚男孩的发顶：“好，我知道了。”
“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奶奶原本住在山下的村子里，”木子易重新开口，声音镇定了许多，“我小时候是由奶奶带的，常在这片山上山下跑，不过后来我叔叔觉得奶奶年纪大了在村里不方便，把奶奶接到镇上去住了，我也很久没回来过了，这次回来看奶奶，突然就也想来这里看看日出。”
她曾从镇上经过，那座小镇算得上是这处江南秘境中一个古香古色的存在，遗留下了不少值得好好品味的老建筑，可是从小镇到这里有着不小的距离，即便一路过来已经修建了非常好通行的盘山公路，夏远兮点点头，同时也提出了心中疑问。
“我骑车过来的。”木子易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远处靠在某颗高大古木下的白色山地车，“只用了两个半小时哦。”
还真是个坚韧有毅力的男孩子呢。夏远兮有些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朝木子易比了个大拇哥。
“你呢？”
木子易看了一眼附近的帐篷。
“别看了，帐篷里没人。”
“你，一个人在这过了一夜？”
“嗯。”
“……”
发着高烧自己开车去医院，独自来到深山搭帐篷，如果面前这个女人哪天同他说，她要扛着炸药去炸碉堡，木子易觉得自己可能也不会再感到意外了。
他同样默默地，回敬了夏远兮一个大拇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