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袭黑色皮衣,修长的双腿包裹在牛仔裤之下,脚下黑靴。架着二郎腿,关节弯曲,折了起来的脚口往上拉,一截脚上白肉露了出来,视线再往上,其主人正低头认真地盯着平板看。
要不是那过于安静俊朗的侧脸看起来有那么一丢丢的熟悉,她还真认不出这人来。
这真是巧了。同学聚会才见过一面,在回去Y市的飞机上竟也碰到了。
赵欢知道后估计得后悔这趟没回来过年了。
虽然是彼此不熟,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曾经同学,但冲着对方是好闺蜜男神的关系,即使会有对方记不起自己的尴尬,自己也大可装作没看见对方,免了这尴尬的发生。可谭桃心里想着赵欢,这声招呼还是得先说的。
旁的不提,起码她得搞到一张他的照片。既然都是白月光了,不能是她有海报看,闺蜜只能看毕业照的道理。
打算得正好,她扬起一抹微笑,稍稍弯身侧腰,举起左手正想朝黄迈伦打招呼。
手举到一半,却看见他身边一个女人也侧身与他交谈。
听到女人的声音,黄迈伦放下平板,转过头去和对方聊了起来。
谭桃只好悻悻然放下手,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眼那女的。
不是刘然美。
见他们一直在交谈,毫无停下来的迹象,她只能放弃现在打招呼的想法,想着下飞机之后再找时机吧。
这样想着,飞机飞平稳后,她唤来美丽的空姐要了毛毯,披在身上,补个午觉。
从M市回Y市,飞行时间大约三个小时。
她大学时在Y市念的书,毕业后和两个志同道合的师兄师姐合力经营着一家琴行和淘宝店。
平日里她的工作生活就是卖卖琴,弹弹琴,以及教别人弹弹琴。
她的师姐是个也算比较出名的网络歌手,师兄是个音乐博主,在某个视频平台上有着一批忠实粉丝。托两位的福,所以他们琴行的生意向来不愁,虽没达到一夜暴富的程度,但总的收入除却琴行以及淘宝店的租金支出,也够三人潇洒地生活在纸醉金迷的Y市,安居且乐业。
一觉的时间不长。谭桃醒后还有些怅然若失。
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卧室里,现在醒来却是在飞机上。
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明白如何再不舍,现在也已经在路上了,而且Y市等待她的还有一堆急需解决的事情,再不回去,她担心师姐会将她埋了。
谭桃收起小桌子,系好安全带,等待降落。
下飞机后才想起来要找黄迈伦骗照片来着,这一回神,黄迈伦的身影已消失在视线之内,找不到人了。
她敲敲脑袋。睡觉误事啊!
无可奈何地,谭桃不得不先去取行李再另做打算。走到传送带旁,正弯腰将行李取到,刚放到地上,身后忽然跑来半大不小的小孩子撞了她一眼,她脚步踉跄地要扑倒在地。
旁边伸来一手将她手臂拉住,她借力才能勉强站好,低着头看到那皮衣,她脱口而出说了声谢谢。
那小孩的母亲带着淘气的孩子过来给她道歉,她脑海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听到那女人说的什么,便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笑声,她回头一看,这才知道扶了她一把的人是黄迈伦。
“你……”
你怎么在这里?谭桃差点又二了。
能来这里当然是来取行李的,不想自己的窘态被他目睹,而且被他救了。她这是怎么了,第一反应过来的怎么是这样的蠢问题。
“谭桃。”黄迈伦倒是一点也不见生地朝她微笑点头。
谭桃眨眨眼,原来他是知道她的啊。
发愣间,黄迈伦已经取好了行李,站在她面前,打量:“不走?”
谭桃低头看看行李,才反应过来:“走的走的。一起出去吧。”说完不管他的意愿,先行一步走在了前面。
走了两步,谭桃才发现自己又说了蠢话!他有朋友,凭什么跟她一起出去啊。
脚步慢了下来,她忐忑回头,黄迈伦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无人。
见她停了下来,黄迈伦上前与她平行,问:“怎么了?”
谭桃大方一笑:“你朋友呢?”
黄迈伦知道她说的是谁,“她有事,先离开了。”
哦……谭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去哪儿?”突然听到他问,她不假思索地说:“景云路。”
说完才看向旁边的人。
感觉真的不一样。聚会那天以及以前的学生时代里,她从不知道,身边这人如此耀眼夺目。这短短的一段路,就有好几个女的对他回首顾盼。
加上他今天的装束本身就潇洒不羁,风型有度,她此刻才想通,为何他能成为赵欢心中的男神。
黄迈伦抬手看了看表,闻言对她一笑:“这么巧。我也是要去那边。”
谭桃惊讶:“你也在这边工作?”
他不可置否,“算是,一起走吧。”
一起坐上出租车,报了要去的地址,谭桃沉默了下来。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拿到合照呢,总不能说“诶呀,好久不见了,我们拍张合照留念吧!”这样他会以为自己疯了的。他们的关系可没熟到这种程度。
正苦恼着呢,听到他平静地发问:“最近还好吗?”
谭桃看了一眼他,那眉宇间的神色不似真的关心她这个老同学的近况,大概是缓解气氛的举动吧。
她笑了笑,“没什么好与不好的。日子还不是那样。对了,还不知道你做什么工作呢,聚会那天也没机会问。”
礼尚往来的寒暄,她自认为很得体,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黄迈伦背靠着座椅,垂眸回道:“为了生活打工而已。”
这话听着熟悉……这不是昨天她搪塞何自若的对白吗。
谭桃眼皮一跳,瞬间明白过来——她的这名老同学并不想与自己多聊现在,那他干嘛起这个话头,难道真的是没办法才硬硬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他们的关系是得缕清彼此所能承受的界限底线。也罢,她也不是很想知道他的事情,不过是为了赵欢才有了试探一二。
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谁说不是呢……”
果然机场里刚刚看似正常的寒暄都是错觉。他分明冷淡的性子,怎会与她故作亲切。正以为车内气氛又会再度降低下去之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谭桃看看前面司机大哥,他专注看着前路,专心驾驶着,显然这响得正欢的手机不是他的。
也不是她的,那只能是……
“你手机响了。”她出声好心提醒身边人。
黄迈伦早听到铃声,在她的提醒之下,摁掉了来电。没等几秒钟,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谭桃不知道来电是谁,看他摁掉的动作如此果断,以为只是骚扰电话。但第二次响起之际,她为那不接电话就誓不罢休的铃声感到心慌时,只见黄迈伦接通了电话。
是事务所老赵的电话。
“嗯。已经到了。在车上,很快到。……嗯嗯,让他不用等。刚刚摁错了。一会儿到地方见。”
很快地,聊完他挂了电话。
谭桃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听到他的说话。
车内三人谁也没再说话。谭桃想装睡过去,可惜她在天空上小睡了一个多小时,实在是找不到状态扮作困顿。
后悔,实在是后悔!不该为了赵欢坐上这趟车的,她英勇就义了,但什么也没捞着。
车内气氛别提了,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司机大哥也是个实在人,只管开车,都不像别的司机那样善聊会谈,但凡他说一句话,这车内也不至于冷成冰霜。
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呢。
天马行空地想东想西时,电话进来了。她掏出手机,皱眉:这谁啊……
一串简单的手机号码数字,没有备注,一直秉着不认识的电话绝对不接的原则的她动摇了,现在她需要一个宣泄口,再这样沉默下去,怕是要被身边的人冷死了。
不管了,接通电话就是一声:“谁啊?”没有问候,没有客气,引得黄迈伦微微侧目。
她咳了声,不是她霸气,她那是被冷伤了,一时出口没了分寸。平时的她还是有礼有貌的。
电话那头的人的腔调还是拿捏着的,问:“你没存我电话?”
谭桃沉默半晌,拿着手机举到眼前看了一眼,拿回来正经地说:“我干嘛要存你的电话。找我干嘛,何自若。”
昨天临走前,何自若递给她一张名片,金灿灿的名片上行楷书着他的名字与职位,底下是公司名称。
她拿在手上,念了下:“Herman He,architect,Y市著名的BAC公司。不错,年轻有为。”随手将名片往包里一放,再没拿出来过。
何自若走出阳台,放眼远处:“听说你回Y市了。好奇问候下。”
“什么?”
“你不会是怕爱上我才走的吧?”
什么?!
谭桃气笑嘲讽:“何先生好大的魅力。”
何自若单手撑在阳台栏杆上,自知给自己找后路,遗憾道:“看来不是啊……”
谭桃哼的一声,再无相亲时的虚与委蛇,出言更是毫不留情:“凡事问问自己配不配!何先生,你是不是喜欢对每一位相亲过的人都这样言语戏耍。不得不说,还挺恶心的。”
难怪三十五岁了,还是被长辈捉去相亲。就这人品,不可能自己找得到对象的啊……
气在头上的谭桃没留意到旁边的黄迈伦眸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有事快说,没事挂了。”她略显不耐烦。
何自若淡淡地丢来一个炸弹,道:“我跟我妈说了,我和你有发展的可能。到时候琴姨问起,别穿帮了。”
谭桃瞪大双眼:“是你说错,还是我听错了?你没毛病吧,我们有什么可能?我跟你说,我跟你绝无可能,任何可能都没有!”
何自若忍住笑声,“一个小忙。同为天涯沦落人,你自己跑了,我还在囹圄。你心里过得去吗?”
谭桃想了想,“我干嘛要帮你。”
“帮我就是帮你自己。想想即将关上的相亲大门,你还想进去吗?一劳永逸的机会,看你把不把握。”
谭桃咬咬牙,恨恨地答应:“行!你还有什么要我注意的,一次性说出来。”
何自若好心情地弹弹额间发:“过两天我回Y市。我们吃个饭,拍个合照。”
谭桃明白此举意图,不就是给长辈们一颗安心药嘛。“可以。定好时间地点告诉我。”
“那就这样,合作愉快!”
愉快毛线!谭桃心情郁郁地,有被架上菜板的感觉,末了她也没说反驳的话,只不甘心地说道:“便宜你了……”
何自若哈哈大笑:“谢谢啊!”
可不是嘛,有了她这张挡箭牌,再怎么样,他在M市的这两天也再无相亲的忧虑,自在又逍遥。
挂掉电话,谭桃还是一脸的忧愁。这方法也并不是一劳永逸,但能争取到未来更多的舒适,挡箭牌就挡箭牌吧,彼此利用而已。
“相亲?”突兀的声音突然在车厢里响起,谭桃被吓了一跳,才想起有人在旁。
她捏紧手机,呵呵笑:“……见笑了啊。”
他这等有女朋友的人怎会懂单身汪,尤其是她这个年纪母胎单身二十八年的感受。
再添一丝愁:瞧瞧黄迈伦,不仅有女朋友,女人缘还特别的好,她前看有赵欢对他迷恋十分,后看有路人美女对他倾心非常,那在机上他身边的那女人,搞不好也是他裤下之臣……凭什么她只有何自若一个假的对象!
真真不忿!
眼看着就要到地方了,黄迈伦视线从车窗外收回,微微一笑,对她说:“加个微信吧。”
咦!这一提她又想起了她的小九九,加微信好啊,说不定他朋友圈里都是他个人展示风采的照片呢?忘掉刚刚的教训,本已放弃骗照的她立马灵活了过来。
“好好好。”她连忙调出二维码递了过去给他,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拿手机的手。黄迈伦俯视她的头顶,无声地笑了笑。
加上好友,也到达了目的地。
黄迈伦先下的车,谭桃坐在原位翻看着他的朋友圈,疑惑:这人好友圈怎么能干净成这样?除了几条链接转文,再无其他了。
她一边下车,一边打量黄迈伦,又开始今天不知第几次的发愁了:看来赵欢的男神是个难搞的。还好赵欢有自知之明,没有傻傻的倾注所有在他身上,不然大约会像她对吴一言那样吧,幡然醒悟又不甘现实。
至少赵欢有过恋爱经验了,不像她……
她心里叹了口气,接过他拿下的行李后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