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不明白孙尚香的意思。忽然,那箭尾羽尖轻动,自己脸颊也能略微感到风的气息!这?这个方向!
“不用多说了吧,赶紧整备,随我出发。”孙尚香满心自信:“别误了我姐妹们的军功。”
赵云作礼领命:“往何处去?”
“不知道。展开船帆,桨随风势。刮到哪是哪!”
真够乱来!却是真正合理的安排。赵云满心佩服,立刻整备船队。约莫半个时辰后,两百余人急急饱餐一顿午饭,乘着三只斗船驶离江岸。刚到江心,东南风大起!瞬时,船出江湾,如箭出圆弓,劈波斩浪,疾驰在江面之上,留下粼粼发光的波浪。接近乌林,已涌来刺鼻的肉臭味,让人直犯恶心;再近些,只见浮尸遍江,满眼都是烈火,从江心到岸上,从木船到营帐,接天连江,绵延数里不绝;耳朵被灌满各种声音,求救的、呼喝的、哀号的,分不清谁是谁,都被剥剥响的木材燃烧声挤得乱作一团……
“坐稳!”孙尚香不作片刻停留,指挥舵手摇船顺风势直接朝河岸撞过去!一声闷响,众女卫被惯性撂了个大趔趄,转眼就回复过来,随孙尚香冲上岸去,纷纷建好队伍,检查军备。孙尚香一挥手,孙影立即展开羊皮地图,李若曦也在一旁参谋。
“有令,随我全速前进,追击残敌!”孙尚香刚要出发,赵云挡在她身前:“太危险了!”
孙尚香挥开他的手,冷冷说道:“危险,难道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吗?”
赵云无奈,赶忙跟上,刘备的确吩咐过,要他对江东的这位大小姐多加照顾、保证安全。可用什么来保护呢?约束吗?她不会听的!那时就是这样。赵云很是为难。他手下的兵卒接受不了如此迅速的作战安排,费了好大劲才勉强跟上速度奇快的女卫。两百余人一路顺风往西北方奔袭,接近傍晚就到了华容县境内。孙尚香心想,这样精力衰减,遇到敌军恐怕难以应付,便派出斥候先行侦查,吩咐其他人就地歇息。
趁着休整,赵云走近搭话:“还是等大部队一起追击吧。”
孙尚香满不在乎,挥着弯弓重重敲了敲赵云胸脯:“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云陷入深思,毕竟他对孙家将士不够了解。从战况看,周瑜手下所谓的军心涣散,似乎都是骗局。而那黄盖假意投降,实则趁此东南烈风,扬帆火攻曹操舰阵!但那曹操生性多疑,怎么就这样轻易相信呢?他会不会有后招?
孙尚香看透了赵云疑惑,心中暗喜,自夸自耀起来:“别瞎想了,你和你主子就是被曹操打败又一路追击,心生恐惧,太高看曹操了。人皆有贪功好胜之心,难避疏忽大意。只要抓住对方的心理弱点,就能够掌握对方行动,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周大哥和黄老将军使的这‘诈降’计,对别人可能不管用,那曹操可是受用得很。曹操得天庇佑,一路征战顺风顺水:灭吕布时,张辽投降;打袁绍时,许攸投降;攻荆州时,蔡瑁举全家投降!他自信一代雄主,魅力十足。此战他铁索连舟,联军难以攻下是事实,军心涣散也是事实;这时,黄老将军投降,他当然会相信。”
“未免烧得太干净了,还是要小心些。”赵云知孙尚香讲得有理,仍不断叮嘱谨慎行动,并没有心思对战局多作考虑。他始终觉得单凭这几百人深入战场太过激进,唯恐完不成主公交待的任务。大胜已是定局,真没必要这样冒险。
“你还以为都是周大哥烧的啊。”孙尚香颇为不屑,不知怎的就是想折辱赵云,讥言嘲讽:“你主子带百姓逃跑,赚够了名声,也让很多人认定他是个‘好人’。结果如何?百姓又如何?像曹操这样,逃跑时烧毁一切,不让对方拿到一分好处才是当世枭雄。”
“没想到你看得这样透彻。”听完此话,赵云连声称赞,并不生气:刘备大人当然不是枭雄,因为他确实是不折不扣的一位仁主。
孙尚香见他脸色不变,一点都不反驳,自己倒有些烦心。她刚要赶话讥讽,派出的斥候正好回来,打断了她的心思。耳语一番,孙尚香立即整备队伍出发,赵云只能跟上。刚出半里,孙尚香立即示意众人潜身靠近。前方不远处有许多兵卒驻守路口,约莫三百人。这些兵卒布满风尘,尽是败相,不少人脸上蒙着黝黑的烟灰,粗看无甚斗志,但个个无退却之意,令人不可小觑!他们肯定是负责断后的精兵,是掩护重要人物逃走的牺牲品,所以不怕死,也最能作战。
“若曦,六十丈,三队轮发。”孙尚香神色庄重,冷声吩咐:“其他人一队随我,一队随孙影冲阵。”
没有口号,没有金鼓,全体女卫似一群突然起身的野猫,展着狩猎之姿,轻盈地向敌阵冲去。守敌一愣,分不清来人是谁,本能地操起家伙事儿,照旧原地不动,笃意死守。相距六十丈时,女卫突然左右分开,两个大队各四十人在两侧继续迂回前冲;中间留下三小队,均执长弓分三排站立;瞬时,一阵急促的风鸣声起,就再也没断过!这三小队女卫,第一排刚挽弓发出羽箭,第二排又站起了身,第三排也准备好了瞄准对象;如此往复,羽箭连绵不绝的射向敌阵,杀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连毙十数人。守敌自料不能当原地的靶子,刚想准备反击,可箭雨不歇,不知该朝哪进攻!这片刻之间,又被女卫消耗了一批。有几个守敌刚准备举弓反击,就被箭雨覆盖,再不能起。
不能这样等死!守敌也有果敢非常之士,率众直接朝着一侧女卫拼命冲去,阵势甚是可怖,他们想要直接切断包围之势。怎料这一大队女卫突然停步,不上前,也不后撤,靠前十余人执盾持矛,准备固守。守敌大喜,怎么看也就这些人,简直一冲即溃,止不住步伐继续前冲。相距二十步,眼看就要够到女卫,忽然,急烈的闷声划破空气,盾后又是三小队女卫轮番使手弩杀敌!守敌彻底失了方寸,不知如何应对,只不顾命地前冲,可为时已晚,另一侧的女卫和长弓队,还有那赵云也带队赶了过来!被惨烈消耗的守敌刚到女卫面前,就如孙尚香设计好的一样被围在当中,左冲右突而不得出。女卫们毫不畏惧高大的男兵,一个个放弃遮挡,凭着灵活身姿抢步侧进,直攻对方小腹、大腿。有几个厉害的女卫还先发制人,攻敌下盘,再挑剑上扬咽喉,一击必杀!
风卷残云,留下一地血泊与呻吟,守敌终于投降,只剩十数人而已;此刻,太阳已经挨到了远方的地平线,没有正午那样刺眼,红彤彤的,似乎维持着血一样的温度;从路口到远方,一条泥泞的小道被它镀上了一层金光,这就是华容道,通往华容县城的要道之一。孙尚香和众人本打算顺路追赶,却被眼前的惨状愣住:这条泥路不只是泥,更多的是人;也不算是人,是尸体!无数人被填在沼泽泥坑之中,被踩踏得支离破碎。那一截截露出泥面的,不是树枝,而是僵硬的手、脚、脊背。至于软乎乎的泥水,则混着肚肠、肝脑,勉强几处还能见些血色,发出一阵阵令人恶心的腥臭味。
“你们长官让守到什么时候。”孙尚香命人拉出一个俘虏。
俘虏只低着头,并不开口。孙尚香一剑挥砍过去——只削断了那捆缚俘虏的绳索,给李若曦使眼色,让她扔下一大锭银子:“给你活命安家。快如实讲!”
“酉初日落时。”
孙尚香听罢,甚是失落。敌军仓皇逃窜,能下如此狠心,用人命填塞沼泽泥泞,加快行军速度,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未能擒获,实在遗憾。姑且试下,孙尚香吩咐众人:“引火把这条路烧了。火趁风势,也许能有所收获。”
“诺!”
风未歇,路两旁的草木早已经被秋冬的气息刮去了水分,遇火就着,噼里啪啦地将身子燃起。大火一直向远处蔓延,过拐口,再远,没一刻就烧到天边;那里,太阳已沉下了身子,空中仍然红亮,因为有放肆靠近的火,还有几片被烫红的云霞。就这样吧!孙尚香准备返回,一旁的孙影和李若曦在整队点数。还好,运气不错,女卫只有两个受轻伤的。孙尚香不自主瞥了一眼赵云所带的卫队,顿生疑惑:咦?他怎么少了一大半的手下?
这时,一个兵卒满心激动地奔向赵云:“果如将军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