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芳拱手作礼:“问孙夫人好。”
“糜大人不必忧心,汇通府就没有做不成的买卖。你说是吧,若曦。”孙尚香得意地拍了拍李若曦的肩,她这主意是当真不错。
李若曦步伐轻快,微笑着走上前,从怀中取出四个木牌,在左右布告栏各挂了两个,又从取下糜芳的木牌看了看,笑道:“糜大人,请随我来,数目不小,需要另行商议。”
糜芳作礼辞谢,跟着李若曦离开。赵云再上前仔细查看布告栏上的木牌,其间可不只是孙、刘两家,还有许多未记名、只留地址的木牌不知是何人所挂。这真像糜芳大人所说是小事?赵云本能地判断孙尚香并不是喜欢做生意的人,心中对她这些举动更加防备。
“赵将军,这种地方难道不好吗?”孙尚香不停挑衅,一边细细查看布告栏的内容。
赵云认真回答:“私售兵甲是大罪,即便是您,也不可以。”
孙尚香丝毫不把赵云的警告放在心上,连连调侃:“赵将军这可是着实冤枉小女子。我哪曾做过什么称得大罪的事?就是给人牵个线、搭个桥,收个茶水费而已。这些大人要商量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这当着面的满口瞎话,让赵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见赵云沉默,孙尚香坏笑道:“那刘备将我困在此城,有谁替我讲一句公道话?如今,我就给自己赚一点点零花钱,赵将军就这么大意见。那,就由赵将军供给我开销怎么样?”
赵云更加难堪,仍拱手作礼:“法无内外,不避亲疏,还望孙夫人谨慎行事,好自为之。”
“你这话真没道理。”孙尚香凑上前,慌得赵云急忙后退一步。见此情状,孙尚香更加放肆,继续奚落:“法是死的,终究要靠人来执行,人可就分远近亲疏了。再者说了,我可一直好好待自己呢。赵将军这样强调,莫非担心我不成?”话说到此,孙尚香眼神轻挑,俏皮地贴近赵云,嘴角全是坏笑。
这也忒逾礼节!赵云刻意保持着距离,心中如此想,却不敢明言,反正怎么也说不过她,再这样对峙反而贻人口实,终于拜辞而去。一路上,看着热闹的街市,赵云心乱如麻,不知道是因为小城背后的谋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在刀山火海滚了无数遭的他,还从未有过这样不安。
回到成贤府,却不见刘禅,应该是被老嬷带出去玩耍。必须尽快想个对策,赵云眉头紧皱,一个人在安静的小院踱着步子:她经营这座小城已经有些时日,声誉极高,百姓们不知荆州牧,只识孙夫人,对她万不可以贸然采取非常之举;再者,是主公这边先对她画城为牢,她只是将计就计,将牢房变成花园而已;若是再派兵管辖,恐怕会引起孙家不满,控制不好,不仅破坏孙刘联盟的关系,她的性命也……但必须采取措施,因为这花园的繁华之下,极可能布着荆棘,任其开花,可能对主公有所损伤。该如何是好呢?
“赵叔!”思索被打断了,是少主的声音!赵云一转身,果然是老嬷领着刘禅回来了。“看,影姐姐给的。”刘禅小手挥着纸风车,拼力向赵云炫耀。
是啊,自己是一个人前来监视,她手下还有着百余女卫呢,自己再如何用心,也难以在城中有大的进展。
“我还有许多大姐姐给的玩具呢,她们和诸葛叔叔一样厉害。”刘禅拉着赵云走进了屋。扑棱翅膀的木雀、摇摇晃晃走动的木偶、精致的船模……本来没什么心思的赵云也被这些精巧的玩意儿吸引了目光。对啊,诸葛先生!假使是先生,该会怎样办呢?赵云陷入沉思,忽然灵光一闪,急急回到房中。
十多天后,全荆州各大小县城的主薄都收到了一份通知,要求尽快完成过去一年的赋税盘点,报告统一呈给诸葛亮审察。巨贾豪绅们得到消息,都收敛了许多,除必要的需求外,停下了灰色的交易,转而全心协助当地主薄整理账务,尽量不去触上面的霉头。以往少有官员到访的孙夫人城,通知也被驿员送到了栖凤府,摆到了孙尚香的桌上。写着通知的竹简,孙尚香已经看了几天,仍然眉头紧皱:虽然自己早料到刘备一众见到孙夫人城现在模样会采取制约手段,可没想到这手段竟如此的坦荡,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正大光明;阳谋是最难应对的,既然自己是以刘备夫人名义管辖,自然要遵守他颁布的规章号令,城中交易都得做成账薄交上去。如今,栖凤府相较以前,反而“热闹”非常,许多客人前来拜访,希望孙尚香帮他们抹平不好看、不恰当的账目。
笃笃笃——“进。”
李若曦一脸为难,拾步而入。孙尚香不等她开口便问:“又是来销账的?”
“是啊,之前都按小姐吩咐,帮他们做好了。只是这几笔,恐怕难找到其他人补上。”李若曦走近前,递上一卷竹卷。
孙尚香隐约猜到是什么,打开一看,果然是兵甲销售记录,数量不大,才二十副,是一位豪绅为防备土匪所置办。汇通坊的既往交易,像粮食、牲畜……乃至人口,填补起来都容易得很。唯独兵甲,管得太紧,查得太严,向来只由各军主薄与兵工厂对接,不仅私自买卖的账目极其难做,而且没有什么人敢承担这样的责任。孙尚香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对李若曦说:“往后这样的事,你做账时,统一推到我头上。”
这?李若曦觉得十分不妥。如此当然容易摆平,只说是江东运来的即可,但却让外人抓住把柄,说成孙家的不是。毕竟,大小姐与刘备有着夫妻的名分,赚点钱也就算了,倾销兵甲可不是能被容忍的罪过。
“不碍事,稳住状况是优先的事,不能因为查个账就把交易断了。”孙尚香泰然道。
李若曦还是有些担心,不自禁劝谏:“大小姐,要不就到这个份上吧。”
“还不够,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孙尚香走到李若曦身边,耳语道:“账当然要做,还要做两份,你这样……”
果如赵云所料,孙尚香没有办法,断断续续整备好了许多记录。但这些竹卷却一卷都没有呈到州府的诸葛先生手中,反而全送到了赵云案上,说是“城中杂事太多”,让赵云帮忙审察。赵云不好推脱,细细审阅。这些竹简所记录的交易,都是真实的,但每到关键处,就没有信息……赵云不止一次地催李若曦完善账目,而李若曦总推脱自己不知情、整理不过来,等等。到后来,不清不楚的数字越来越多,所谓的审察已经快没有意义。如果真像她所说,赚点零花钱,又有什么必要这样推脱呢?把账目详情交给主公,自然能证明清白。赵云料定是孙尚香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看来,必须登门拜访,不能让阴影里的荆蔓肆无忌惮地蔓延。
“哟,赵将军,上回送去的账目就看完了?怎么有闲工夫到我这儿来呀。”栖凤府,孙尚香看着面色极差的赵云,嘻笑调侃,又吩咐侍卫上茶。
赵云上前作礼,他已经决心停止孙尚香的胡作非为,抱拳硬声直言,一点都不忌讳:“孙夫人,请您不要再和赵云打马虎眼,马上补好账目残缺。”
孙尚香并不直接回答,直勾勾看着赵云,嘴角流露出挑衅意味的笑:“那要赵将军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见赵云拱手答应,孙尚香故意好一会儿不说话,激得赵云看向自己才慢腾腾地说:“请问赵将军,荆州这查账,是您提出的吧。”
赵云不退不避,朗声回应:“是。”
“为什么呢?”
“这个末将说过了,还请孙夫人尽快补好账目。”赵云低下头去。他自认为这样做也是对她好,不至于以后酿成大祸,使孙刘两家生出些无法挽回的事端。
是啊!豪门姻亲,互相防备,向来如此。孙尚香蓦地回想起赵云的话,这样坦率讲话的他,自己实在衷意,只可惜……孙尚香没有丝毫犹豫,只是一时间满心感慨:只要想,身当然可以由己,但还有更必要做的事。一瞬间,孙尚香撇掉那丝抑郁,定下神来,在案台后撑着脑袋,装腔作势:“赵将军,不是小女子故意给你添麻烦。可我那些女卫,没几个懂账目,往回推敲也是很难。赵将军一定要查明城中情况,我倒有一个想法。”
“孙夫人请讲。”赵云以为孙尚香准备作出退步,心中多少有些宽慰。哪知孙尚香继续示弱,阴阳怪气道:“既然赵将军那么想防备我,那就请赵将军自己查如何?我全力协助。这样我也省心,赵将军也放心嘛。”
赵云明白孙尚香的坏心思:之前,让自己帮忙审阅,是拖延时间;如今,让自己作主检查,是做好了掩藏的准备,以后好说她孙尚香已经尽了全力。“这个责任我背了无妨,只怕她弄出祸来……”赵云心中如此想,已经有了答案:“那就如孙夫人所言,由赵云审查此城,还望全力协助。”
“随便你。”孙尚香一听这话,眼中明显有了怒色,摆手让赵云退下。房间又空荡荡的,心中却鼓鼓囊囊的,嗓子眼也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孙尚香不自觉地想了许多,敲了两下桌子,一名女卫走了进来,抱拳作礼。
孙尚香柔声吩咐:“帮我唤阿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