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阻隔不住阳光,时候不早了,整个卧房亮堂堂的。孙影伤不重,静养些时日已能在房中走动。起初,她有一点点迟疑:之前赵大哥警告过,可这次亲身经历——再偏几寸,就丧命了!是否还要继续做这活计呢?看到主人对此次危难不以为意,整天行事自若,孙影立马掐灭了那点迟疑。何况,主人只是嘴上不饶人,自己受伤后,主人更加关照自己,换药洗漱都是主人亲自帮忙,实在让人受宠若惊,她又想起浴房那番对话:
“主人,我自己来就好。”
“这有什么,你是我的兵刃,我保养你是应该的。快点进来!”
“是。”
“你那夜可真大胆。”
……那夜,那样情境,她也是一样危险,远比自己冷静,也比自己更有用;自己作为她的卫队,实在不够格!孙影倚在门框如此想。所幸还有时间,成为她的兵刃是一种幸运,希望能早日成为她的铠甲。院里又传来主人的声音,打断了孙影的思绪:主人又在缠着赵大哥。孙影抚上肩,仍有一点疼。听主人说,最开始是赵大哥急着包扎的,她想到这,脸上尽是绯红。
“哎,为什么马儿专听你的话?我也常喂它们呀。”院子里,孙尚香风尘仆仆地跟在后面嚷。
赵云不改那和善的笑:“和它们混熟就行了。”
孙尚香嘟囔着:“你又敷衍我。”
“你和它们处得不久。”赵云倚着院柱,细细讲来:“马这样的动物,是不会为了食物拼死的。忠诚也极其有限,需要长期管理训练。主人通过奖惩,告诉它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那刚才我嫌它跑得慢,你连鞭子都不让用。”
“驭马太危险了,大小姐。”赵云连连摇头:“那才那匹马又不是你带大的,万一起躁,把你摔伤着了,我可担待不起。”
孙尚香不满道:“我不要你担待。说回来,照你这意思,我练马还得先养马不成?战场瞬息万变,临时借用的马匹怎么办?你肯定还是唬我。”
“等你长大,力量能控住马,就差不多了。刚才在城外,你二哥就表现得很不错嘛。”
大我三岁而已,早晚超过他!孙尚香满心不屑:“他骑马是有天分,但我弓箭比他准呀。”
赵云笑着点头:“是,你这点比他强,行了吧。”看见孙影踱到院廊,赵云关心道:“你怎么样?”
“谢谢赵大哥,大概开始结痂了。”
“秋冬之时,伤口好得慢,但蚊虫少,不容易感染,是好事。”赵云宽慰道。
孙影直点头,想多谢,却不知如何开口。孙尚香见状戏谑道:“不用不好意思,以后长了本事,我们去救他便是了!你说是吧?”
“本来也是在下职责所在。”赵云补充道。
“你受伤还不能操练,但人可不能怠惰,这些时日就多识些字,读点书,不懂的我晚上教你。”
“是。”
“对了,先别走。”孙尚香留住孙影,转而对赵云说:“还没教我们如何用长矛呢,你上次答应了的。”
“我也只当过几年大头兵而已呀。”赵云无奈。
“又来了,我孙家可不兴这种谦虚。”孙尚香气道:“你是不是不想教我们?”
难缠的女娃儿,赵云摇头苦笑,到墙角随便找个长棍,边舞边讲:“长矛之用法,进攻有刺、扫、挑、劈四大样式。尤以刺为优先,最能发挥长矛的优势。刺要果断,不可有半分犹豫。人常说,身体跟不上眼睛、耳朵。其实,人是可以预测格斗走势的,就像谋士可以推测战略形势。只要对战斗足够熟悉,是可以做到手眼同至的,像这样,浑身力量汇在矛尖,全身随矛而动!”赵云拼力急刺三下,作了个花把式把棍子荡开:“扫法看起来力量大、幅度夸张,但杀伤力有限,多用来拉开距离,或再进攻,或急速离场。”赵去抡棍往左右晃了两圈,突然发力,往前下方刺去,再往上一挑,又隔空转了几个小圈:“挑法可隔开袭来的兵刃,力量足够,也可重伤敌方四肢,算是长矛比较细致的用法。”再作一个花把式,赵云忽然腾空跃起,单手执矛“叭”地一声猛拍在地:“劈法用力太多,破绽也大,若非实力稳在对方之上,不要使用。”赵云又挥起长棍,连劈三下:“但只要量准距离,长矛也有刀斧之效,且劲力远胜刀斧。”舞了一圈,赵云负棍身后,郑重讲开:“至于中间穿插的一些花把式,到了战场,情况复杂,几乎无用。但你们练久了,自然明白这些花把式是有其道理的,属于意会之招,不能言明。”
两人目不转睛,一根普素的长棍,在赵云手中成了画笔,在场院突来闪去,直绘就一副苍龙出海。自然,演示中,赵云刻意讲得残酷,但舞得实在漂亮,两人都沉醉于他飘逸的身法。
“那如何防守呢?”好一会儿,孙尚香缓过神来问。
赵云双手挥挥长棍:“一般都用扫法、挑法规避,用长矛被近身了是很危险的。”
孙尚香急道:“知道你厉害,别卖关子啦。”
赵云慎重解释:“被近身后,可放弃长矛,抽佩剑相接。若只有长矛,可用矛身格档,接扫法拉开距离,再行一战。具体怎么挡,要看对方如何攻,这个就演示不了了。”
“哈哈,你又想躲懒。”孙尚香笑道:“我来攻,你守。这样我们不就清楚了嘛。”孙尚香得意地看向孙影。
赵云直摇头:“今天就先这样,时候不早,我要去收队了。”
孙尚香不满道:“你不检查,他们也是照班巡视的。”拾起另一根长棍:“继续、继续。”
“大小姐,我真要去收队了。”
哎,别走。孙尚香执棍追上,朝赵云打去。
“香儿,你又缠着赵队长了!”这声音,是吴夫人回来了,身后除了仆人,还跟着一个女孩?正是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的,李老爷的孙女,大概是来串门的。
孙尚香又耍起俏嘴:“母亲好。哪有,他事情都办完了呀。再说了,我就是想多学些本事。”
吴夫人不停责怪:“学更多本事,闯更大祸事?忘了上次的危险了?”
“危险记着干嘛,教训我都记住了。”孙尚香计上心来:“上次也是二哥考虑不周,我们又不知道还有那么多人。”她又拿二哥来顶包:此刻的学堂,孙权不禁打了个喷嚏。
“是,他的不是,我们家就你总有理。还得等你周大哥回来治你!”吴夫人笑道。
“我比以前好多了。这段时间又不曾离了母亲眼下。是不是?”孙尚香上前撒娇。
吴夫人一想,确实如此。经那一番事,香儿确实乖得多,也更黏赵云:赵云巡城时,她就静下心读书,照顾孙影;赵云一有空隙,定被拉来教导操练。但这赵云不是家中老将,底细不清,女儿这样亲近他,终究有点……罢了,策儿和周瑜放心,自己不好说什么。这些日子,赵云也算尽忠职守,挑不出半分坏处;上次他那略无礼的行径,也是急着保护孙家安全,不想分兵而已,终究听了自己命令。吴夫人轻抚着孙尚香,脸上尽是宠溺地笑:“是,比以前好多了,说不过你,今天有件事要和我的好女儿讲哦。”转身对那女孩道:“若曦,过来,见过姐姐。”
“姐姐好。”
“好,你好。”孙尚香挠挠头,不知母亲是什么意思。
“额,香儿,这孩子非要跟你学射箭。李老爷怎么也哄不住。”吴夫人接着解释:“想来她只晚你三个月出生,你们在一起玩也挺好。”
孙尚香面有不快:“母亲,我这不是玩!”
“知道知道,若曦也是要认真训练的。是不是啊?”吴夫人慈善地问。
“嗯。”李若曦和孙尚香她们一般大,但完全是个大家闺秀,眼晴水亮,皮肤也极嫩,举手投足尽是礼数,毫不越矩。孙尚香常见她,自是十分明白。这李若曦被教得好,脸上从来没有过分的表情,不要说哭,委屈都没有,连笑都是抿着,着实让孙尚香看不惯。也许那夜,是她明事理后唯一一次大哭。
进厅堂前,吴夫人不忘把孙尚香叫来身边呵斥:“好好关照若曦,你在我面前别装什么无辜。”
“母亲,怎么了啊,突然凶我。”孙尚香盘算着小九九。
“还怎么了?”吴夫人揪了揪孙尚香的鼻子,贴近耳边悄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带着人在街上巡街,不就是惹女娃来投奔你嘛。若曦她可留意你很久了!”
孙尚香细声回答:“我哪知道招惹到她了呀。”
“你自己负责。记住了,人家是李老爷的孙女,不能伤着。”
“是,我注意就是了。”孙尚香咧嘴道,转身一看,那赵云正要离开,赶忙喊:“哎,你别走,还没教怎么防守呢!哎、哎——”追不着了,赵云又去干那无聊的例行公事了,孙尚香直摇头,面前还有个大麻烦。面对盗匪也毫不慌张的孙尚香在李若曦面前变得不知所措。孙尚香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怎么就起了心思习武,她是在钓鱼,想像大哥那样招揽一些豪门女子,但没想到钓来一条金鲤鱼:“若曦,在家里不好吗?单是练弓箭就会很苦的啊。”
“我想保护家人。”李若曦肯定道。
“那夜只是意外啦,若曦,会有卫兵守卫的。”孙尚香安慰道。
“我还是想,”李若曦细声道:“我看你们巡城很久了。”
啊!孙尚香一拍脑门,实在对面前的女孩没有信心,只能忽悠过去了:“若曦,你看哈。我和孙影姐姐不是便服,就是戎装。你穿成这样,跟不上我们的。”
李若曦看看她们,再看看自己。确实,这身绫罗全是累赘,不要说宽袖难挽弓,单是这件留仙裙已让自己难过门槛。
“我明天再来。”李若曦作礼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