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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梦》(节选)
空瓶子/文
秦眉玉卷第二章望江楼(2)
疑云四起,胡中书当机立断:“快去二楼。”
众人沿侧面楼梯径直攀爬二楼,通过外廊冲向正厅。来到门外,室女长老出于礼节戛然止步,伸手轻叩门扉,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明教教主和朱雀使徒求见。”
室内无人应声。
胡中书办案多年,嗅觉灵敏,感觉肯定出事了:“不管了,闯进去。”话音甫落,伸手一推。
咿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厅内灯烛俱灭,唯有清凉月光透过门窗倾泻而入。贾云身着蟒纹袍服,躺卧花纹华丽的梨花木太师椅,胸口斜插青光闪闪的宝剑。
胡中书箭步冲上,凶器青光荡漾,吞口处镶嵌七颗亮星。李玉莲和秦灵儿五雷轰顶,心道:“七星剑,这不是白银祭司佩剑么?”
贾云气若游丝,嘴唇蠕动。
“大人,您说什么?”胡中书将耳朵凑近嘴唇,便是在这一瞬间眉头微皱,发现贾云嘴中镶的两颗金光闪闪的门牙不在了,难道是图财害命?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细节,胡中书集中精神细细聆听发出的声音,也许含有重要线索,不容有失!不一会儿,卧蚕眉猛然轩动:“风?!”
“风?”秦灵儿惊诧地望着李玉莲。教主面如平湖,眸光温润如玉,不见任何神色。
贾云努力想要留下只言片语,但是并未支撑多久,身子一软,偏头毙命。胡中书探探鼻息,怫然摇头:“保护现场。”厂卫俱是办案高手,见到胡中书脸色已是猜到七八分,霎时将整个现场锁定。
“贾公公……死了?”室女长老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惊慌失措地猛然扑向光泽优雅的梨花木太师椅,剧烈摇晃贾云尸体,大喊:“大人,醒醒!”
“您别这样,贾大人已经死了。”胡中书仵作出身,成名之后为大明提刑官,勘验尸体之事已经多年不做,可是贾云被刺身亡非同小可,他要亲自动手,边检查边道:“初步检查,贾大人胸口肋骨骨折,但是真正致命是剑伤……对了,嘴里两颗镶金门牙也被取走。”
锦衣卫在小册子上冷静地记录。
“这是两天前取下的。”室女长老还算冷静:“朝廷有人弹劾贾大人独揽大权,回来后便取下了金牙,言道太招摇,决定换两颗烤瓷的!新的假牙尚未做好,缺了两颗门牙。”
胡中书微微沉吟,问道:“今夜除了许大人和白银祭司,还有其他人进过二楼么?”
室女长老摇摇头:“没人来过。”
胡中书问道:“公主什么时候来的?”
“你怀疑秦姑娘?”室女长老眉毛一挑,老脸含煞带怒:“竖子吃了几年公差饭,翅膀硬了,公主都敢怀疑?”
“弟子没有这个意思。”胡中书知道事关重大必须问清楚,诚惶诚恐:“例行询问而已,使案情更加清晰。”
“是不是接着还要问我啦?”
白羊、室女二老对贾云绝对忠诚,自然没有杀人动机。
胡中书躬身道:“师娘,我……”
“别为难中书,他也是职责所在。”白羊长老缓缓地道:“公主傍晚时分到达成都,此后我们一直在一起。第一次来中原,此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贾大人,不可能杀人!”
黄道十二宫的确不可能杀害大人,雪国公主也一样,既没有杀人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胡中书问道:“府内还有何人?”
“贾大人为人谨慎,府内也就老奴我了。”齐峰裂嘴露出满口黑牙,喷出死亡气息:“老奴只是一条看门狗,除了为诸位贵客引路,一直守在大门,哪知出了这等意外?”
李玉莲眸子寒光涌动:“你一直没有上过二楼?”
齐峰瞳仁浑浊,老实回答:“茶烹好上去过一次。”
李玉莲拿起桌案茶瓯,望着冰凉残茶,叶形娇好,翠绿显毫:“竹叶青。”
齐峰老泪纵横,真挚主仆之情发自肺腑,令人鼻息发酸:“早知如此,我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大人身边。”
“齐老丈是大人忠实奴仆,也是亲人,认识贾大人比我们在场的人都早,更加不会暗害大人。”室女星心下不忍,移开视线,目光洒落太师椅之后空空如也的雪白墙壁:“<春秋山河图>呢?今日许大人和白银祭司求见便是为了这幅画!”
大厅太过昏暗,墙壁隐隐绰绰!厂卫掌灯剪烛,顿时明亮了许多。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墙壁原来并非一尘不染,而是喷溅鲜血,有人蘸血在墙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春字头。这是春字起笔,也许是死者未写完的春字。室女长老拿起蜡烛一晃:“果然是为了<春秋山河图>!这幅画是一切事件的导火索。”
这幅神秘画卷已经失踪,其中白色如同金子般宝贵,大片留白让人浮想联翩。春秋与山河,一个指时间,一个指空间,成双成对形成时空大格局。临死之前,贾云想要留下的遗言自然同这幅画有关系,肯定是画卷密码,到底要说什么?没有人知道。
质地细密的梨花木桌摆设木雕灯架,粉红色纱罩灯肚形似荷花,绽放光辉,煞是好看。贾云虽是阉人,这盏美丽的乞赐封灯却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神韵。可在凶杀案现场,哪里还会有闲暇欣赏?
贾云除了喜欢猫猫狗狗这等宠物,还是附庸风雅的伪文人。朝中达官显贵巴结他常以字画相赠,以便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因此,桌面设有文房四宝,羊脂玉瓶斜插几幅卷裹字画,让人感觉一股书卷气。
书案摆放的那枝羊脂玉瓶洁白莹然,玉光流转,一看便是珍品。纯白瓶身绘有富丽堂皇的牡丹,国色天香,另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黑猫慵懒地趴在红艳牡丹花下闭目养神,犹似一团黑云。此猫金童耳,玉女腰,仙人背,脸圆齿锐,体丰神定,颈挂金铃,瞳仁明亮,呼之欲出,跃然瓶上。
“黑狮子?”
李玉莲目光从桌面扫过,墨锭横躺绚丽的树心紫檀墨床,闪闪发亮的铜鱼笔架兼做铜镇,大理石砚屏放置砚端以障风尘,中央搁置明黄色浣花笺。
此笺造于成都郊外百花潭,用浣花溪的水,以芙蓉等为料煮糜制作,复用嘉州胭脂树花染色。李玉莲从诗筒倒出写好小笺,雕印红色芙蓉,墨渍未干,用蝇头小楷留诗一首:
许梦半城烟沙扬,聆听铁马与寒枪。
风起悠悠飞逝迷,反躬自省犹未央。
小幅诗笺精巧鲜丽,诗文金戈铁马感觉有些违和,这种反差萌也有异样美感。胡中书是有心人,不会放弃现场任何蛛丝马迹,将贾云这首遗诗诵读一遍,惊道:“许聆风反?这是一首藏头诗!”
许聆风是东厂督主,掌刑千户江寒月是他的心腹。东西二厂,水火不容,风云二人素来不睦。许聆风谋反,派遣江寒月刺杀贾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室女长老连忙抢过诗文细看,怫然而叹:“所有证据均指向许聆风和江寒月,如此看来凶手果然是他们!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许聆风指使江寒月杀害大人,夺走<春秋山河图>。李教主,有何话说?”话音甫落,霍然回头,杀气毕现。
铁证如山,李玉莲和秦灵儿无法反驳,霎时间没有语言。
双方针锋相对,李玉莲大手伸出:“各位切莫惊慌!许大人是朝廷命官,白银祭司也不是鲁莽之人,向来沉着冷静,而且他们和贾大人关系不一般,怎么可能杀了他呢?我会当面问个明白。”
“我可不中缓兵之计。”室女长老狞笑道:“这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李玉莲眸子璀璨银芒猛然一闪:“你说什么?”
“许聆风指使江寒月杀害贾大人已是不争的事实!不到一个时辰你又突然出现,贼喊捉贼!实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此言从何说起?”李玉莲抱拳拱手,冷静地道:“东厂督主直接听命于当今圣上,本座可没有权力命令他……”
“废话!”室女长老怒叱:“风云二使源自中土明教,江寒月也是你的白银祭司。你也说了他们和贾大人关系非比寻常,杀害大人强取<春秋山河图>,相信他们绝对没有这个胆子,肯定有人幕后指使,绝对出于教主指使!”
教主蒙受不白之冤,嵯峨脸颊泛出古铜色光芒,紧握双拳,骨节咔咔作响。
秦灵儿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转身对众人道:“我一直同教主在一起,如同长老一般不知情,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室女长老嘿嘿冷笑:“你们中原教徒有数千万之众,刺客探子甚多,难道教主不可以运筹帷幄,决算千里之外么?”
“你……血口喷人!”秦灵儿一声清叱,粉脸含煞:“你这老妇,大把年纪,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室女长老面容阴鸷:“怎么,朱雀使徒有话说?”
秦灵儿平素虽然柔和,面对关系微妙的波斯明教却是寸步不让,立场坚定:“我们中土明教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波斯明教指手画脚了?”
室女长老哈哈大笑,朗声道:“听闻朱雀使徒有手绝技七彩翎,恰好老身也好使针线活计,比划比划?”
秦灵儿不盈一握的竹腰轻轻扭动,往前踏上一步:“你以为我不敢?”
“切莫冲动!”李玉莲红袖拂动,拦住朱雀使徒。秦灵儿驻足,低声道:“她污蔑你,污蔑中原明教!如何忍得下去?”
李玉莲平素极少出手,眸光温和:“此事尚未明了,冒然动手只能让事情更加糟糕!”
教主的忍耐,秦灵儿暗自咂舌。室女长老就没那么好脾气了,银光闪闪的绣花针激射秦灵儿。朱雀使徒微微一笑,玉葱手指轻轻拂动,七彩光辉挥洒眼前,美轮美奂,绚烂夺目。
室女长老手腕一抖,缠绕无数丝线。
秦灵儿素手一握,彩光已杳,指缝一蓬翎针挥洒而出。霎时间五光十色,彩凤鸣翔。
七彩翎正面迎击,针尖对麦芒。
“够了!”
李玉莲红袖挥动,一团艳丽红云拂开针锋相对的双方。强烈威压席卷开来,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
“好煞气!”室女长老伛偻身子,负手而立:“原来教主装猪吃象啊!”
“没有必要在此和他们纠缠,走!”
李玉莲没有理会室女长老的冷嘲热讽,两人撞开雕花窗棂飞出楼宇。
“想走,没那么容易。”
室女长老负手弓背,足点窗棂,追了出去,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