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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瓶子认识慕言的时候,对方正在读研,学的虚拟现实技术。这样一个特定年代正好把握了时代脉搏,走在时代和科技的尖端成为弄潮儿。
慕言导师是虚拟现实领域著名专家,接手项目很多,全省虚拟社区建设都是由她牵头。开学以后,慕言很快进入了实验室,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和学习,如鱼得水,勤奋上进加之相貌堂堂,形象和气质俱佳,很快得到了导师赏识,委以重任。
每天出入于实验室、教学楼和图书馆,生活忙碌而充实。也许,当初学习的很多技术如今看起来落后,然而许多专业的思维和能力都是那时建立起来的,包括后来帮助雨花石公司研发副本,也可以看作是当初实验室延续和发展。
然而,慕言是典型的宅男一枚,平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许多同学和朋友调侃地叫他“肥宅”。尽管从四岁动了阑尾手术之后突然消瘦,至今其实已经和肥胖没有半毛钱关系。
慕言寝室住了四个研究生。除了慕言这个肥宅,另外还有三个。
一个是小圣,一米八的个子,喜欢打篮球;第二个叫苏南,因为个头矮小有些自卑,走路喜欢垫脚尖,活像大鸭婆。他的家里兄弟三人,因为家境贫寒长期在泡泡网吧打工赚钱;第三个就是中文系出名的夏木。
这厮是名副其实的骚人,迁客骚人也是风骚男人,既是此骚也是彼骚,淫乱无度,满腹才情,诗词歌赋。他是百花丛中的蝴蝶,片叶不沾身,不缺女人,经常和慕言走在一起突然跑到马路对面,啪地一拍某个陌生姑娘臀部,嬉皮笑脸。
“夏木,怎么是你?!”出乎意料,对方一般不会生气,反而开心地招呼:“这么巧!”
原来两人认识。这样的桃花运和女人缘,让人倍感艳羡和叹服。
夏木比慕言高一级,年龄要大得多。
根据夏木自己介绍,他是八十年代那个文艺青年极度吃香时期的大学生,毕业之后没过多久涌起出国潮,相恋多年的女朋友分手去了美国,郁闷了很久。经过一翻痛苦挣扎,思之再三,觉得女人嫌弃他穷,所以一怒之下辞掉出版社工作从此不再作诗,到云南,做生意。刚开始做烟草生意,后来又开馆子,把家乡菜弄了过去,不想非常受欢迎。几年下来,他赚了不少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
最后,心爱女人还是没有回来找他,辗转定居加拿大,这一点非常失望。沮丧过后,夏木决定读书,重新拿起了生疏的书本,外语从ABC开始学起,考了三年才把研究生考上。
考上过后又是一片精神真空,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于是,他就开始玩命地泡女人,在瓜子巷开了酒吧,方便泡妞和把妹。
慕言二十四岁生日,邀约寝室刚刚认识的兄弟出去吃西餐,打电话叫他们去瓜子巷酒吧集合。与此同时,叫上了发小野猪。
他是慕言小学和高中同学,陌生人看到他,肯定觉得是哪个菜市场走出来的卖肉屠户,或者是餐馆厨师,正应了那句老话,膀大腰粗,不是屠户就是伙夫。
两人来到瓜子巷酒吧,夏木和苏南早就已经在这里。慕言问道:“小圣呢?”
“打球去了。”苏南留着璀璨光头,跟电灯泡似的锃光瓦亮:“今天下午,经济学院篮球比赛。”
慕言想到了苏南喜欢踢球:“罗纳尔多,怎么没去?”
苏南白了一眼:“我都说了,篮球比赛,不是足球。”
夏木说道:“打篮球还不是为了把妹。”
小圣未到,感觉少了什么似的。
当时正是下午时分,酒吧没有生意,服务生靠着巴台打盹。夏木和苏南坐在靠窗桌边,慕言和野猪找了两张椅子坐了下来。
夏木相当有品味,整个酒吧色调偏蓝,空气流淌着理查得·克莱德曼的经典音乐《梦中的婚礼》,给人梦幻般的感觉:“喝点什么?‘蓝涩烟蒂’怎么样?”
慕言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陈果,来客人了。”夏木对巴台小工说:“两杯‘蓝涩烟蒂’!”
陈果醒了调酒,端上来两杯蓝色鸡尾酒。夏木手一伸:“这是我们酒吧特色。我的创意,你们尝尝。”
慕言仔细端详这杯晶莹剔透的蓝色鸡尾酒,覆盖盐霜,杯口有片青柠檬。夏木催促:“快尝尝!”
慕言闻了闻蓝色液体,一阵基酒清香迎面扑来,尝了一口,涩涩的,如同含着一颗巨大的橄榄,回味反苦却带着甜。多年以后,慕言终于读懂了这种味道,吴钗长长睫毛挂的眼泪就是这种滋味,只是十五年之前,他不认识她,她远在新疆也不认识他。
“闻起来挺香,喝着怎么是苦的?”啪地一声,野猪扭曲了五官,毛毛躁躁地将鸡尾酒扔在桌子上:“你拿洗发水给我们喝啊?”
“牛嚼牡丹,可惜了。”夏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如此有创意的作品,居然掉到了狗嘴里。”
野猪来揪衣领,夏木连忙躲闪。大家笑了一阵,夏木望着慕言:“你觉得呢?”
“还可以吧。”
“还是你有品味。柠檬汁酸味代表心中酸楚,盐霜意喻怀念的泪水。”夏木终于找到了知音,转过头对野猪和苏南说:“有一天,你们长大了,知道情为何物就会品出这杯酒的味道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拉倒吧。”野猪连忙阻止:“刚尝了涩的东西又让我们尝酸,想玩死我们啊?”
夏木作势欲打,四人疯闹一阵,顿时感觉无聊。百无聊耐之中,夏木摸出手机:“你们看,我买了个小灵通。”
慕言拿过来,看了看:“款式还不错嘛!”
“一个月之内打电话免费,一个月之后开始记费。”夏木望着窗外,路人行色匆匆,对面红色电话亭让他突然灵光一闪:“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夏木指着红色电话亭:“那边电话号码,我知道。我们就在这边等着,有美女走过的时候就打电话亭电话。如果不接就算了,如果接起来的话就好玩了!”
野猪马上举手表示同意:“好啊!”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挽着男朋友的手从电话亭旁边走过,夏木连忙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那个男孩子看了一眼,准备过来接。女孩子使劲拽了一下,拉着男孩子走了。
一个姿色平庸的姑娘从电话亭旁边走过,夏木又拨通了电话。远远地,电话铃声从那边传了过来,女孩儿停了下来,夏木和野猪哈哈大笑。女孩子看了电话亭一眼,望了望四周,走过来接起了电话。
“小丽哇?”
“找谁?”
“找你啊!”
女孩子望了望周围,突然看见对门酒吧几个男人望她怪笑,连忙挂断了电话。
“臭娘们儿!”夏木在电话里笑骂:“谁叫你接电话的!”
女孩子好象没有听见,挂了电话,落荒而逃。四个人在这边酒吧里面,笑成了一片。
“快看!来了两个大美女!”夏木突然说:“快看!”
慕言他们连忙往马路对面望去,两个女孩子正手挽手往电话亭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打扮得很时尚,长长的卷发,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另外一个温柔可人,大框眼镜,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和球鞋,肥大的黄色体恤衫上面的logo是蝙蝠侠的标志。
夏木舔舔舌头,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碎花裙子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电话亭,大框眼镜被迫停了下来。两人窃窃私语,大框眼镜摆摆手,拉着碎花裙子准备走。
“快接电话啊!”夏木急不可耐,给慕言他们摆手示意不要往那边望。慕言连忙转过了头,望向它处。夏木躲进角落隐蔽,仔细观察窗外情形。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碎花裙子挣脱大框眼镜的手,跑过来一把抓起了电话:“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不是瓜子巷的IC卡电话亭,对门是不是有个酒吧?”
马路对面,碎花裙子确实看到酒吧,霓虹灯带组合抽象图案,流光溢彩,勾勒一个福尔摩斯般的绅士,头戴猎鹿帽,嘴衔陶制烟斗。山墙涂鸦妩媚动人的女人,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透过窗户往里望去,几个男人靠窗喝酒:“是的,怎么?”
“我有急事找对门酒吧老板,他的手机关机了,铺子电话占线,可不可以叫他过来接个电话?”
“等一等。”碎花裙子放了电话,走了过来。夏木连忙挂断电话,像贼一样溜到巴台,也不知道两个女孩子看到没有?
门开了,碎花裙子拉着大框眼镜走了进来。
夏木道貌岸然,热情迎接:“美女,喝酒吗?”
碎花裙子问道:“请问哪个是老板?”
夏木理了理衣服:“我是。”
大框眼镜低声说:“对门有个电话找你,说有急事。”
“哪里,可不可以带我去?”夏木假装不知,其实大框眼镜边说,手指已经指着对门红色电话亭,傻子都知道是在那里有电话找他,根本不用两个美女带他过去。按照正常情况,两个美女其实已经完成了传话任务,可以走了,但还是陪着夏木过去了。
瓜子巷原本促狭,从酒吧走到红色电话亭充其量不过十多米距离,虽然听不见他们交谈,但是单从夏木在碎花裙子身边像狗一样死缠烂打的神情,不难猜出当时在说什么恬不知耻的话。
夏木一把抓住了那个早已挂断的子虚乌有的电话,瞎掰胡扯地说了两句就连忙挂断了,然后对两个美女又是鞠躬又是拱手,就差给人家跪下了。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两个美女就跟着他往酒吧走来。
夏木连忙招呼她们坐下。由于加了两个人,靠窗桌子坐不下,夏木叫陈果换了大桌。
慕言很佩服夏木对付女人的能力。从酒吧到电话亭,那么短的距离就可以马上和两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成为朋友,其他人肯定办不到。
夏木介绍慕言他们三人,接着介绍两个美女,指着碎花裙子:“阮玉楼。”
野猪笑呵呵地道:“美女好,叫我小猪就可以了。”
由于名字过于拗口,夏木还真没有记住大框眼镜名字:“眼镜妹妹叫……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眼镜妹妹脸一下子红了,低声说道:“我叫空瓶子。”
“空瓶子?”慕言眉心一攒,显然不是真名。
大家相互介绍完毕,算是认识了。
“没有酒的空瓶子?倒也无趣得紧。”野猪喜欢喝酒,突然对空瓶子名字产生了兴趣,怕美女生气补充解释:“我没说你,我是说你的名字。”
“你懂什么,许多瓶子都是不插花的,单单欣赏空瓶子。”慕言推椅而起,走到博古架旁随手拿起夏木收藏的金瓶,抽掉斜插杏花:“它不装别的,承载的是艺术美学。”
慕言的话太过文艺,显得很酸,然而瓶子确实金光闪闪,单看还真是一件华丽的装饰品。
“大盈若冲,大有若无,懂不?”面对夏木和野猪调侃,慕言望了一眼眼镜妹妹,帮助她认真地反驳:“再说了,没有空瓶子,你们拿什么装新酒?!”
一刹那,那个并不起眼,戴了一副大框眼镜,有点病怏怏的姑娘霍然抬头,目光如炬,望着眼前这个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青年。——他和自己并不熟,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缘由?
这个额头留着刘海儿,裤子越穿越短,脚踝永远裸露在外的雅痞,居然能够理解到这一层,不简单。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慕言坏笑:“金瓶梅。”
正当空瓶子好感倍增,慕言开始插科打诨,搞得哭笑不得。
平常人说起《金瓶梅》都得撇清关系,尤其是女孩子,空瓶子则不然,脸色不屑:“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不知先生是菩萨?君子?还是小人?或是禽兽?”
“呃……都不是。”慕言收起了笑容:“《金瓶梅》姓金不姓黄,写的是一个人如何发家致富而不是玩弄女性,正所谓心善之人必有怜悯,心恶之人必得欢喜。”
“行了,扯远了。”空瓶子摆摆手:“我不是李瓶儿。”
言语之中,慕言狡猾地占空瓶子便宜:“你不是李瓶儿,我也不是西门庆。”
空瓶子噗嗤一笑:“你是贾宝玉,纯净版的西门庆。”
慕言一愣:“我跟贾宝玉有什么相干?”
“碑上刻文,石上有言。”空瓶子解释顺带揶揄,伸出颀长食指点了点慕言额头刘海儿:“石头蹦出来的是贾宝玉,还是孙悟空?”
“瓶妹妹的机锋,一般人还真接不上来。”慕言恍然,怫然而叹:“兼而有之吧。”
夏木调侃:“你们都是哲学家和诗人,我们这些俗人万万不及。”
阮玉楼打着圆场:“大家也别笑话空瓶子,取这个名字是有因由的,有些典故。”
“什么典故?”慕言疑惑地望着阮玉楼:“能说给我们听么?”
“她的身世挺可怜的。”阮玉楼怫然而叹:“瓶儿是当年育婴堂英国传教士捡的华人弃婴。”
众人大感意外,纷纷将目光聚集到了空瓶子身上。
瓶儿尴尬地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大框眼镜。
阮玉楼笑了笑,娓娓道来。威廉神父在全世界收养过很多不同肤色的小孩,根据修女描述,当年神父在灌县传教,都江堰宝瓶口湍急河流漂来弃婴,逆流而上。江流儿实在太小,装在瓶子里仿佛从天而降,除了女婴瓶内空空如也,因此这个婴儿取名空瓶子。后来有一对失独夫妇收养了她,觉得她很像自己丢失的女儿,觉得是上帝赐予的补偿,欣然接受了这份弥足珍贵的礼物。
这个充满传奇性的身世故事,有着浓郁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阮玉楼告诉大家,那么多年过去了,此姝长大成人,许多人听闻这个神奇传说仍然叫她空瓶子,真名反而少有提及。
这时,陈果适时地走了过来,说了什么?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