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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帆在新疆没有车,因为走得仓促,回到乌市在车站一问,前往吐鲁番的旅游大巴已经没有了,只能选择乘坐火车。尽管他有心理阴影,但是没有办法,总不至于徒步吧!
火车一路向东,草地茂盛而肥美,田野翡翠一般迷人!经过白茫茫的大片盐湖就到了美丽的达坂城,牛羊成群结队地吃草,几峰骆驼奔驰旷野,展示生命的不屈与野性!高高山峰白雪皑皑,晶莹闪烁,多情的云儿变幻妖娆。彩虹之下,寒意之中,雪山的巍峨,体现得淋漓尽致!
天山深处孕育生命之水,许多河水和溪流从深山蜿蜒流出滋润新疆广阔土地,而达坂城湿地就是博格达周围雪山孕育而成。博格达峰是最富有神性的山峰,旁边有个健谈的维族汉子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博格达峰是神灵之宅,住着黄沙巨人,所以达坂城不仅姑娘漂亮,西瓜又大又甜,风沙也是很大的嘛!大风从博格达神峰飞起,吹进盐湖,穿过林梢,掠过骆驼刺,蹿入达坂城,刮得树木全弯了腰,吹得我们维族老人的山羊胡子象春天的柳树梢。”
维族人说得不错!达坂城常客是风,不请自来,舍不得走。这里的人被吹走了一茬又一茬,吹不走的是那些祖祖辈辈不离不弃的族人。维族汉子下车之前,吟唱起了当地民谣:
达坂城,老风口。
小风大风天天有,
小风刮歪树,大风飞石头。
周玉帆望着路边疾风刮得树身倾斜,歪脖曲体的老胡杨,风沙的雕琢使得它们造型诡异而奇特,一树一景,千姿百态,沉忖:“这得多大的风,才能吹成这样。”
夜幕很快降临,列车疾驰,车轮碾压铁轨,轰隆隆地,震耳欲聋!
车厢亮着橘黄色灯光,乘客眼神朦胧,神情寂寞,疏落地坐着。大家蜷缩身体,抗拒寒冷。周玉帆坐在靠窗位置,单手托腮,隔着呼吸成为雾状的玻璃望向窗外,暴风怒吼,黄沙横洒,隐约之中可以见到遮天蔽日的大风车。那是一排排高高矗立的风力发电线杆,如同巨人挥舞手臂在劲风中低低浅唱,使得美丽晨昏多了现代风景。
新疆凡是这种老风口就会出现这种风力发电设备,司机们路过这里也会特别小心,生怕出事。大风车在黄沙中旋转,投下巨大阴影,仿佛巨人挥舞手臂,向他招手。
周玉帆用手擦拭雾状玻璃,凝视黄沙飘舞,仿佛听到几百只飞蛾接近耳朵,肆无忌惮地增大音量。新疆对他而言是陌生地方,实在太大,太辽阔!加上刮着黄沙,根本不知道置身何处?失去方向感,前后左右也无法分辨。
砰的一声巨响,门开了,一阵强风夹杂无数黄沙吹入车内。周玉帆措手不及,大声尖叫,瘦小身体被巨大手掌抓住,没有时间逃开,没有机会抵抗,眨眼之间飞向天空,黄沙触碰脸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响!事出意外,变起仓促,他吓呆了,发现自己在飞翔,也不知道在空中转了多少圈。那一刻,甚至混淆了天地……待得清醒过来已经在高高天空俯瞰一切,穿行巨人手臂之间,几乎有了上帝视角。
野骆驼在脚下变成了蚂蚁,汽车变成了小甲虫,天山牧民的帐篷仿佛洒落土丘的野花。茫茫荒原,列车亮着点点橙色灯光,在远处下方长龙一般蜿蜒前进,沿途激起滚滚黄尘,实在是非常美丽的风景!
列车轰隆前进,然后只能见到红色尾灯,没过多久,消失不见。他回过头,巨人洁白的脸没有五官,如同一张大饼,只有一个闪闪发亮的红色信号灯在鼻尖前方,仿佛带着善良的笑意;巨大脚掌单单指甲盖就有方桌一般大小,行走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可是耳鼓响起震耳鸣声,极宏大又极细腻,既狂放又婉约,具有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
周玉帆孤单地在黄沙飘飞的夜空飞翔,越过原野,跨过高山……寒风在耳畔呼啸,雪山散发纯银光芒,美得令人窒息!大雾中亮起了灯光,列车如同小蛇,黑烟滚滚,恰似朝着天空驶来,疾驰过巨人脚边。原来巨人大步行走,已经追上了玩具般可爱的列车,随后放下右手,周玉帆身体眨眼已到车厢顶上,眼前就是车门,他拼命抓住金属扶手,双脚踩上车厢踏板,身体离开巨人的手进入列车内,朝巨人挥了挥手,关闭车门。
整个过程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动人心魄,令人痴醉!周玉帆跟随火车,哐啷哐啷,晃到了吐鲁番,在这里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吴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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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木参军去到边哨,临行时种下了一棵葡萄,果园的姑娘哦阿娜尔罕哟!精心培育这绿色的小苗。啊!引来了雪水把它浇灌,搭起那藤架让阳光照耀。葡萄根儿扎根在沃土,长长蔓儿在心头缠绕。
“葡萄园几度春风秋雨,小苗儿已长得又壮又高。当枝头结满了果实的时候,传来克里木立功的喜报。啊!姑娘啊遥望着雪山哨卡,捎去了一串串甜美的葡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
周玉帆醒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甜美的歌声,如同黄鹂鸣啭,燕子呢喃,抑扬顿挫,十分悦耳!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毯子上。
吴钗停止歌唱,迎着明媚阳光,在葡萄藤下双手抱膝,眉毛天然如画,有着再好水墨松脂也调不出的淡雅脱凡,明亮眼眸如同天山雪原冰湖,氤氲出非同一般的灵秀,飘然出尘!整个人物,旖旎如画,明艳不可方物。
她回到新疆没有再穿职业套装,而是长辫垂肩,革履小帽,一身明亮的艾德莱斯长裙。这种丝绸有自然形成的色晕,参差错落,富有变化,疏散而不杂乱,增加图案层次感和色彩过渡面,如同布谷鸟翅膀的花,带来春的气息:“醒啦?你又梦到火车了?”
周玉帆翻身而起,揉揉惺忪睡眼,不知是新疆强烈日照还是眼前的美女,让他感到有些眩晕:“能不能聊点别的?我不喜欢火车的。”
“行!”既然周玉帆连火车都有阴影,吴钗也就暂时没有提及录影带的事情,心理治疗需要顺其自然,强行干预往往加重病情,结果适得其反!于是她将话题引到黑色石头上来:“听父亲说,你来吐鲁番为了寻找一幅壁画?”
这是周玉帆此行主要任务,并不仅仅为了楚雪瑶,同时也是真的有好奇心,想研究一下虚拟现实和人工智能:“吴教授特意安排姑娘前来,让我有一趟开挂的冒险旅程,你有什么线索?”
吴钗摇了摇头,回答让人意外:“我不考古。”
周玉帆失望,随即恍然:“我想起来了,你是学医的嘛!”
“我在很多年前就去了四川,对新疆的了解其实不比你多多少!谁是谁的挂,还不一定呢!你就没有详细问问我爸?”
“走得仓促,忘了问了。”周玉帆微微沉吟,然后说道:“他好像说是在铁佛将军府邸看到的壁画,你知道在哪里么?”
“我打电话帮你问问。”吴钗指了指桌面放置的馕和水,然后还有一些水果,居然作为主菜端上饭桌:“刚来新疆也许还有些水土不服,你不能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吃点东西吧!”
周玉帆吃了一片馕,品尝了两颗葡萄。这里气候干燥,植物拼命保护高山冰雪消融输送来的宝贵的水,尽量减少了养分消耗,因此葡萄特别甜!他却没有什么食欲。
吴钗打完电话,很快回到葡萄架子下面:“问清楚了!就在葡萄沟,距此不远!”
“博物馆?”
“不是。”吴钗摆了摆手:“画在溪边一面黄土墙之上。”
周玉帆放下食物:“事不宜迟!我们立马动身。”
吴钗关切地问:“你不再吃点东西?”
周玉帆这个人,永远有比吃饭睡觉更加重要的事情!经常废寝忘食,哪里还顾得上吃什么东西?更何况原本就不习惯这里的饮食:“不用啦,正事儿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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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鲁番乃是天山雪水滋润出来的绿洲,形成了葡萄沟这样的火洲桃花源。她像一条绿色丝带,飘逸盆地中央。两人信步而行,四周是茂密白杨林,花草果树点缀其间,农家村舍排列缓坡,错落有致。周玉帆感觉鼻子干燥,呼吸困难:“还有多远?”
“就在那边的溪流。”
周玉帆不停回望,感觉有条身裹斗篷的黑色身影若隐若现,如影随形。他们走得快,那人也走得快;他们走得慢,那人也放慢速度尾随,不远不近,迤逦而行:“那个人是不是跟你认识?”
“哪里有人?”吴钗有些奇怪:“你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周玉帆回头,那条身影似乎又不见了:“看来是我眼睛花了。”
两人来到溪边,两侧葡萄架遍布,葡萄藤蔓层层叠叠,绿意葱葱。按照吴小可在电话里的指示,吴钗找到了将军府遗址。铁佛在吐鲁番为官的时间原本不长,府邸也是毁于战火,现在仅存黄黏土基址,有一面早已废弃的土墙,全系黄粘土夯筑而成,土质非常坚硬!藤缠葛绕之中果然有幅壁画,残破不全,裂纹蜿蜒。
周玉帆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风沙、荒漠、古城、胡杨、残骸、尸骨、圣甲虫……建构一幅气势磅礴的宏大历史画面,艰难地寻找那份沙漠的笔墨图式,穿越历史时空,承载永恒不变的灵魂诉求:“令尊说的果然不错,正是这样的场景。”
“这又能说明什么?”
“壁画隐藏黑色石头秘密。总有一天,我要找到这个地方。”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高于生活。你是写小说的人,这句话应该能够理解吧?这幅壁画也许只是铁佛描绘的一个幻境,你在新疆怎么找得到?”吴钗说完没人回应,回头一看,周玉帆突然冲向远处的坎儿井,于是连忙追了上去:“你干嘛去?”
周玉帆用单反相机不停拍照,突然那条黑色剪影掩映葡萄藤,居然闯入镜头!追了上去:“站住!”
那人行踪暴露,连忙遁走。
新疆坎儿井与四川都江堰齐名,水从土中穿穴而行,沙漠变成绿洲。此处田土膏腴,皆卡井水利为之。戈壁滩错落有序地排列形如小火山的土包,伸向吐鲁番郁郁葱葱的绿洲,这是坎儿井竖井口。黑衣人选了靠近源头的竖井跃入其中,周玉帆跟随着他进入暗渠,小溪潺潺,清澈甘洌,越往深处走越狭窄,仅容弯腰前行。这些水流动缓慢,据说一个乒乓球漂浮水面,一天只能移动四五米。周玉帆四处寻找,哪里还有黑衣人身影?
吴钗很快追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玉帆半晌回不过神:“我好像看到了机器人冰儿。”
“不会吧?是不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周玉帆重重地甩了甩额头上的刘海儿:“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