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总是来的格外早些。
时间才刚过申时,夜色便悄然笼罩了庞大的洛阳城。
不过,由于明日便是除夕的缘故,洛阳城内的家家户户为了准备年节,大多奔波在长街与巷间,倒是使这冷寂许久的洛阳城,散发出了勃勃的生机。
新年将至,自是普天同庆。
以仁孝闻名天下的大周皇帝,特下旨取消了今夜的宵禁,使得城中的烟花柳巷之地,皆灯火通明,欢笑声不绝于耳。
……
长干里,朱雀道。
作为最靠近皇城的地方,这里错落着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座宅子。
而相比于城内的热闹之像,这里此刻倒是显得宁静许多。
朔风沿着朱雀道哗哗作响,穿过了最为气派的上官府,最终停歇在了一座二进宅子的院间。
虽然这座宅子相比其邻居们低调了许多,但它却实打实地是一座亲王府邸。
这座宅子的主人,则是如今大周的福王殿下,白长洵。
依大周朝祖制,只有皇帝诸子才可封亲王爵,且满十岁后需前往封地就藩。
当今皇帝白恒最为宠爱的幼子白承玄,就是因为这条祖制,出京就藩后意外早崩。
然而,大周太祖皇帝对于皇子皇孙们如此安排,固然在开国时有利于白氏一族坐稳天下,但长此以往,却导致地方藩王势力过大,甚至于出现了尾大不掉的情况。
于是,大周朝的第四位皇帝,宪宗皇帝,在位期间,对日益庞大的宗室群体“痛下杀手”。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自宪宗朝以后,规定皇亲们承袭的爵位依次递降,且最多可传五代。
五代以后,宗室将不再拥有爵位,只能成为一个被宗人府登记在案的普通人。
而福王白长洵并非当今皇帝的儿子,相反,从辈分上来论,皇帝还应该称呼他一声“堂叔”。
年过四十,体态已极为发福的大胖子白长洵,年轻时却是皇族中难得的勇士,自身也有六品的修为。
由于十七年前的天崩地裂,本来承袭降爵为淳沣郡公的白长洵,在洛阳之围中大放异彩,而后被当今皇帝倚重,视为心腹,特旨进封福亲王。
时过境迁,福王白长洵再不复当年之勇,可担任大宗正的他,仍是朝中不可忽视的存在。
清冷的书房之中,只燃着几支火光微弱的红烛,忽明忽暗之间,照着白长洵浑圆的脸盘。
他此刻端坐在一个加长加大的太师椅上,身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块质地不凡的乳白色玉佩。
在幽幽的火光中,可以依稀看见玉佩上刻着的那一个‘晨’字。
而立在桌前的,则是白长洵的属下,正在低声汇报道:
“…王爷,我们根据那商人的供词,一路追查下去,可以断定这玉牒是被那赵三儿当作赌资输掉的。
可当我们查到赵家村时,在山崖间寻到了赵三儿的尸体,另外,赵老太的坟头也被找到。”
“孩子呢?确定是那对孩子吗?”
白长洵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属下继续回道:
“王爷,我们对赵家村盘查过了,赵老太的确曾有对名叫赵狗剩与赵二丫的孙子和孙女。
但根据我们的盘问,村民们说早在四年前,这两个孩子就被山里的恶狼叼走了!
赵老太也因此变得疯疯癫癫,始终不相信这两个孩子已死的事实,扰得村里人怨声载道,才被赶到山上的老屋独住,而村里每隔一个月才派人上去看看……”
白长洵闻言,粗壮的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沉吟片刻后问道:
“也就是说,可以确定,后来出现的那对孩子,必然是来历不明?”
属下猛点了点头,答道:“的确如此…但是……”
他的回答变得有些踌躇。
白长洵看出了对方的犹豫,停止了指尖对桌面的敲击,微眯的双眼爆发出精光,对其冷声喝道:
“但是什么?!”
对方闻言,浑身一哆嗦,而后直接跪倒,慌乱回道:
“是我等办事不力!
当我们发现赵老太已死之后,便推测那两个孩子离开后的踪迹,并最终追查到一支向西行商的车队身上。
据车队主事人所言,两年多前,他们的确曾载过两个小孩子一程,而那两个孩子则在安骆县附近离开车队,从此消失不见。
可当我们前往安骆县衙调取县内百姓黄册时,却发现大理寺的人先我们一步将相关卷宗全部拿走了……”
言毕,其便再不多说什么,惶恐地低头跪在地上。
而他身前的白长洵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根本不需要属下解释,白长洵也知道,大理寺卿郎鹤萍乃是当今左相上官青云的第一走狗。
而那些卷宗究竟落于谁手,已经呼之欲出了。
啪!
一声脆响乍起。
白长洵拍案怒极道:“上官老贼欺我皇族太甚!”
他蓦地站起了身,顺手拉起了战战兢兢的属下,怒道:
“备车!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
除夕前一晚的洛阳并不平静。
得益于宵禁的解除,平康坊内大大小小的勾栏,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客流量。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缦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而位于平康坊中心,两座三层之高,彼此相互勾连的双子楼阁,便是洛阳城的第一风流之地,玉音院。
这座由教坊司和洛阳权贵富商共同把持的勾栏,既有犯官人家的官宦小姐,也有来自民间的小家碧玉,实打实乃是洛阳首屈一指的销金窟。
玉音院三楼。
这里不同于一二楼的喧嚣热闹,相对来说清净许多,只能听到些清雅至极的琴音笛声。
靠近墙角的一处雅间内,只相对坐着两人。
其中,身材魁梧的壮汉乃是天子亲军,负责卫戍皇城的金吾卫中郎将,同时也是上官家子弟,上官伯烈。
而与上官伯烈相对而坐的,则是左相上官青云的嫡长子,看上去三十出头,文质彬彬的上官锐。
两人静默不言地端坐,只是不停品着尚有余温的茶水,直到有人敲门而入,将一封手书交到了上了官伯烈手中,他才对上官锐大笑道:
“大公子,果然如相爷所料,福王入宫,皇上下旨命金吾卫寻查皇族血脉。”
上官锐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狠色,回道:“既如此,就便按照计划好的做吧。”
他站起身来,刚打算推门离开,却又停了下,对上官伯烈不放心道:
“上次竹林失手,已经被陛下所知,若非看在娘娘的面上,恐怕我上官一门将有大祸。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我上官家绝不能牵涉其中,若事情有变,务必要快刀斩乱麻。”
上官伯烈无所谓地笑了笑,阴恻恻地回道:
“请大公子放宽心,这一次…绝不会有什么皇族血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