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就放国庆了,光头他们还不来找我们算账吗?”任狄一边把试卷往包里塞,一边问黎璨臣。
“你这人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黎璨臣把书包一把挎到了肩上说,“你是没被打过,很期待被打的滋味吗?需要我帮忙吗?”
任狄拉上书包拉链,从下午开始自己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我右眼皮今天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事会发生。”
“行了,你快闭嘴吧,开开心心的开始国庆节不好吗,非得在这个开心的节骨眼上说些败兴的话。”黎璨臣迈着长腿往外走去,似乎心情很高兴,得意洋洋的冲身后的任狄打了个响指,“走了!车棚等你啊。”
女性的第六感是世间最玄妙的一个事,它对事情判断有的时候准确的让人怀疑上帝是不是给女性多开了一扇窗。
在一个拆迁区的居民楼附近,任狄和黎璨臣被拦了下来,俩人差点因为突然出现在前面的摩托车而人仰马翻,还好黎璨臣反应快,及时的按了刹车。
任狄和黎璨臣把头上的头盔取了下来,拎到手上,看着眼前几个让他们忐忑了许久的人,今天这些人里又多了一个生面孔,正一脸戏谑的看着她和黎璨臣。
“巧啦,我们又见面了,”周玥依旧一头耀眼的紫发,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紧身体恤,外面套了一件皮衣,一条裸露了大半个腿的破洞牛仔裤,一脸的跋扈,“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吧?这位女同学。”
任狄看着周玥一脸的得意,一脸平静的应了一声,“嗯”
“四火,你们现在落寞的连女生也要欺负了吗?”黎璨臣把头盔抱在腰侧,一脸不羁的看着前面的几个人,“我们的事,不要牵连其他人。”
“我不打女生,”那个扎着小辫的四火,嘴里叼着烟,神色轻浮的看了一眼任狄,又扫了一眼黎璨臣,“是周玥找她。”
“打架之前,好歹也要知道彼此的名字吧,”周玥走到任狄身边问,“我叫周玥,你叫什么名字?”
任狄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在打架之前还要做个自我介绍,这又不是以武会友。
“你们三个男的打他一个?”任狄没有接周玥的话,看着前面的几个男生,又指着身旁的黎操场说。
“我不打,”那个生面孔阴鸷的看着任狄,勾起一个不明所以的笑,转过头问四火,“那女的就是你说的那个?”
四火吐了一口烟,点了点头。
“她和这事儿没关系。”黎璨臣迈步站到了任狄的身前。
听到周玥他们把那个生面孔喊球子,也就是这个人是之前和黎璨臣打球结下梁子的那个人,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球子低了低头,厚厚的刘海垂在眼上,任狄看不到他是什么神色,球子只是咯咯的笑了笑说,“新鲜啊,护成这样。”
黎璨臣没搭理球子的话,只是像护小鸡似的护着任狄,用灼灼的眼神盯着前面的几个人,任狄站在他的身后,觉得莫名的心安。
“行,我不碰她。我是来和你算账的,和她无关,”球子说又拍了拍脑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不对,我不碰她,但是...周玥我管不了啊。”球子说完后戏谑的笑着。
周玥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犬一样,在一旁咔咔的捏着手指,摩拳擦掌的准备给任狄好好‘上一课’。
“你想要怎么解决?”黎璨臣侧过头看着一旁的周玥,语气冷漠。
“当然是打她一顿了。”周玥因为刚刚任狄对她的无视,语气里更是多了一份不满和愤怒,“她要是怕了,跪着给我求饶也行。”
“对了,黎璨臣,这个方法也同样适用于你。”周玥看了一眼黎璨臣说,“球子,你们同意吧?”
“可以啊,要是跪下来磕几个头更好。”光头一脸贱笑的回应着。
“我给你磕头,你受得起吗你。”黎璨臣一脸鄙夷的瞪了光头一眼,马上又转过头看着周玥说,“她的账,算我头上。你想怎么打,都打我身上吧。”
此时黎璨臣就像一个巨大的盾牌,挡在任狄面前。
“我们女生的事,就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啊,”周玥叉着腰,一副嚣张至极的样子看着他们俩,“你一个男生,插手这事儿,不合适。”
任狄点了点头,对黎璨臣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她希望自己的笑也能有阳春三月的效果,但这种笑好像是黎璨臣的特权,她模仿不来。
话音刚落周玥扬手就是一巴掌往任狄脸上扇去,还好任狄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一巴掌,有些不爽的对周玥说,“打人不打脸,这点儿规矩还是要有的。”
周玥甩开任狄的手,“行,我不打你脸,但你给我的我会原封不动的给你。”
任狄转过头朝黎璨臣望去。
趁着任狄转头的瞬间,周玥一脚猝不及防的踢到了任狄的膝盖弯,这一招很熟悉,是之前任狄踢她的那一脚,还真是原封不动的就还给了她。
任狄弯下了膝盖,用一只手撑在地上来保持身体的平衡,还没站起来时,周玥又紧接着用板鞋狠狠的踢了几脚在任狄的后背上,任狄咬着牙关好半天,连个能抱怨的词都没能挤出口。
抬头间隙里,只见那只黑色的头盔滚落在不远处,黎璨臣身上的校服也被他们给拽得摇摇欲坠,可仍然倔强得很,修长的手撑在灰黑的墙壁上,胸口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剧烈的起伏着。
黎璨臣的眼里就像有一团熊熊烈火在嚣张燃烧着。洋洋洒洒的火星子落在任狄清澈的眼里,烙在了十四岁的记忆里。
周玥低头看着一脸隐忍的任狄,蓝白色的校服上落下一个凌乱而深浅不一的灰褐色脚印,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听说你是这学期才转过来的?”周玥操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的任狄。
任狄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马尾的发丝散落在脸庞两侧,脑子里还盘旋着刚刚黎璨臣的眼里的火光,浅浅的对身前的人应了一声“嗯”。
“乡巴佬,”周玥嗤笑了一下,又熟稔的从烟盒里摸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在烟雾缭绕下,她的紫发就像紫藤花一样在她的肩头肆意生长,衬得她的脸也朦胧起来。
“我可以走了吗?”任狄隔着薄薄的烟雾,望着对面的周玥。
周玥嘴角挂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似乎早就已经知道这个人要说这句话似的。
“嗯,走吧。”周玥吐了一口白烟说。
任狄点了点头,一边揉着腰,一边慢索索的朝黎璨臣的方向走去。
本来挺冷的天,看到身陷囹圄的黎璨臣,任狄身上的血液一瞬间炸开了火点子。
“你们停下来!”任狄站在四火的身后大声吼道。
周玥一脸戏谑的看着任狄痴人说梦的样子,轻佻的朝天上吐了一口烟,一只手抱着拿烟的那只手臂,一副看戏的表情。
“你给放手!”
突然出现一声暴吼,这声极具爆发力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四火往后仰着头,脑勺后的那只小辫正被任狄死死的拽在手里。
本来掌握着主动权的任狄,没料到身前的人不顾头发扯着头皮的疼痛感。突然急速往后倒退,任狄脚下来不及往后退,被四火宽广的背部撞得纤瘦的身体失去了重心,两个人都笔直直的往后倒去。
四火一脸无恙的倒在了任狄身上,这一下倒是撞得任狄够呛,直到四火从她身上起来时,她才感觉自己的呼吸系统重新运行了。
“喂!你没事吧?”四火站在一旁,有些紧张的看着紧闭双眼的任狄,大颗的汗水从她稚嫩的脸颊滑落下来。
任狄顺畅了呼吸后才隐约察觉到自己背后的一抹刺痛感,随着呼吸起伏,刺痛感也随之深浅波动着。
颓着气,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无能为力的看着眼前的那群人。
“别打了,”任狄顿了顿气说,“我代黎璨臣给你们道个歉...对不起。”
好想早点结束,好想早点回去收拾行李,好想从这条小巷逃出去,也好想知道自己的背为什么这么疼。
任狄没等他们回话,转过身往身后的墙壁走去。脸色有些疲惫的轻轻靠在了墙上,刚贴到墙上时,又是一阵疼痛。
当任狄转身往后走时,脚下几片破碎的玻璃瓶不小心被她踢了一脚,碎酒瓶在小巷的水泥路上飞驰而行,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嘈杂声,在陡然安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响亮。
“对不起啊,”任狄抬头看着那几个人说,“我和他,能回家了吗?”
周玥一把将烟扔到了地上,用板鞋踩了一脚,朝球子他们走去/随着夜幕的降临,紫发不再耀眼,那几缕被挑染的银发在晦涩的路灯下显得神采奕奕。
黎璨臣低垂着头,刘海洒在深邃而波澜的眼上,“任狄,我需要你帮我道歉吗?你是有病吗?”
“我想回去了。”一阵夜风把任狄散落在脸庞的发丝吹得随风而杨,显得有些落寞而肆意。
“那你自己滚回去啊,”黎璨臣猩红着眼,暴怒而烦躁的说,“佛活一炷香,人活一口气。我他妈还有气呢!”
这黎璨臣倒是挺会给自己做人格升华的,一不留神就扭曲自己打架的目的了,这事儿能和骨气混为一谈吗,这完全就是在偷换概念。
任狄对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摇了摇头,踩着小步子往外走去,乌黑的马尾轻柔的垂在校服后,细绒的浅发在路灯下透了一圈柔和的光圈出来。
蓝白色校服背后有一小块污渍,在晦涩的路灯下只能看出那是一抹红黑色的脏泥土似的痕迹。直到任狄背对着路灯时,黎璨臣才看到,那根本不是什么脏泥土,而是一抹嫣红的血迹。
任狄静静地坐在电驴上,至于问她为什么要等黎璨臣呢?
因为她真的不识路,到了台云后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导航黑洞,手机又很低劣,实在是没法给她做实时导航,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顷刻之后,任狄隐隐还是觉得背后一阵疼,隔着校服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手指触碰上去,一阵疼痛,后背还有一点濡湿。
摊开手指,手指上的血迹不太明显,但是让她刻骨铭心的那股血腥味却扑鼻而来。任狄立刻脱下校服,摊开了看,蓝白色的校服上比灰黑色脚印更为明显的是一抹嫣红的血迹,血迹的中央处破了一道小口。
任狄回想了一下,‘肇事者’应该就是刚刚在巷子里,自己脚下的那片玻璃瓶碎片。
“你是要偷了电瓶才滚吗?”
任狄还盯着自己的校服外套,一道熟悉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只见黎璨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巷走了出来,嘴角一抹还未来得及擦掉的嫣红,大大的手掌把头盔抱在腰间。
“我不认识路,”任狄忍着疼,把手里的外套快速的穿上,又从电驴上扫腿下来,仰着下巴朝巷子里扬了扬,“这么几分钟你就解决了?”
“嗯”黎璨臣迈着长腿,从包里掏出钥匙拧开了开关,“上来,我带你去医院。”
任狄又听话的坐到了电驴后座上,扣上了头盔,拍了拍身前的人,“我好了,走吧。”
随着一排排的夜灯被点亮,任狄也看清黎璨臣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踏满了各种脚印,或深或浅,或黑或灰的印记,似乎在说刚刚在小巷的他都经历了什么。
“疼吗?”黎璨臣的声音随着风声一起钻进了任狄的耳朵里,很轻柔,又很凉。
“还好,”任狄说,“感觉能撑过国庆。”
黎璨臣听到任狄的话,没忍住乐了,笑了起来。
“你这样不会被家里人骂吧?”黎璨臣有些担忧的问。
“你好像忘了。”任狄在黎璨臣身后对自己嘲弄的笑了笑。
“什么?”黎璨臣说。
“我签过免责书的。”任狄说。
“刚刚在巷子里,”黎璨臣好半天才开口,“说了那些话,对不起啊。”
“你家大业大的,更应该和他们划清界限。”任狄语气里带着些调侃。
黎璨臣说:“划清了。”
“因为我,让你受伤了。”黎璨臣沙哑而低沉的说着,“以后璨哥罩你啊。”
忽明忽暗的夜灯让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任狄埋着头,微微勾起了嘴角,“好啊,璨哥。”
“傻子。”黎璨臣无奈的笑了笑,马力十足的往前面的医院驶去。
青春缱绻着的一些藤蔓,总是能在无意之间,会因为一些疼痛而变得更加紧敛,交错着盛开一朵旖丽而璀璨的花。
医院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够做到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人都神色复杂。白色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真诚的祷告。
“我没身份证,”任狄站在挂号的窗口转头对黎璨臣说。
黎璨臣一把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挂号的护士,“那用我的吧。”
挂的是急诊,黎璨臣本以为能很快的叫到他们,但是当看到前面还有二十多个号的时候,两个人都认命的瘫在了椅子上。
任狄无奈只能前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等着号。
“我先去楼梯间待会儿,这儿消毒水味太重了,闻不惯。”黎璨臣一边对任狄说着,一边朝不远处的楼梯间走去。
黎璨臣趴在楼梯间的窗口上,在这里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叫号声。
那些消毒水味总是能催促着让人想起一些事,那是一段不愉快的记忆。随着一阵阵的夜风把消毒水味吹得消弭殆尽,他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
从小小的窗户往外望去,那不计其数的万家灯火在明灭间,又有哪一盏是属于自己的呢?
“28号...”黎璨臣倏的听到叫号器已经叫到了28,任狄的号是32号,那快到他们了。
黎璨臣有些不大情愿的推开楼梯间的门,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往任狄身旁走去。远远看去,躺在她背上的那抹鲜红,就像是一朵盛开得有些绝望的彼岸花,那个瘦小的身子侧靠在凳子上,看得人心里一阵心疼。
“你还好吧?”黎璨臣看着任狄侧着身子微着阖眼,有些担忧的问。
任狄闻声睁开了眼,引入眼帘的就是黎璨臣那张挂了彩的脸,跋扈的模样总算是带了其他的情绪。
“没事,”任狄打了个哈欠,从兜里把手机摸了出来,当她看到李秀月的照片,又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去看她了,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微弯着,“都说了,起码能撑过国庆节。”
“傻子,”黎璨臣笑了笑,一屁股坐到了任狄的旁边,瞄了一眼能让任狄弯起嘴角的手机屏幕,“那是你妈?”
任狄有些慌忙的立刻按熄了屏幕,一把将手机揣进了裤兜,又一脸若无其事的说,“走吧,到我了。”
黎璨臣回想着任狄的慌乱,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慌乱和不平静。
任狄提着书包的手,突然被人抢了那道力。
只见黎璨臣一把将她的书包甩到了肩上,一副大剌剌的表情,桀骜不驯的说,“受伤了就别勉强自己,都说了,你这伤,是我欠你的。以后我来罩你。”
任狄看了一眼黎璨臣,弯了弯嘴角,任由他背着自己的书包,夹着手臂,小着步子朝前方的就诊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