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狄回到教室的时候,家长会早就开始了。
平时一个个能说会道的父母,在经历了冗长的会议后也变得奄奄一息,一个个魂不守舍的在座位上坐着,时不时看看手表,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任狄往里望了一眼,任华芳坐在座位上笑的花枝乱颤的,而旁边的那个座位空荡荡的。
这黎璨臣也没说他家长不来啊,任狄转过头对一旁的陈萱因问道,“黎璨臣没家长来?”
“昂,从来就没人来过。”陈萱因听到任狄的问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说,“不过黎璨臣成绩好,老胡也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这次的成绩的确是有点让人大跌眼镜。”
“以前考第一名的时候也没人来给他开家长会吗?”任狄有些诧异的问。
“嗯。”陈萱因的八卦欲瞬间就被任狄给打开了,“不过听他以前的同学说,以前的家长会就从来没缺席过,听说他妈妈还很漂亮,而他爸爸给他开家长的次数很少,好像还是一个工程师来着,只是后来出了事故,听说是截了肢,从那以后就好像没人来给黎璨臣开家长会了。”
关于他父亲截了肢这点黎璨臣倒是给她提过,但是关于他的母亲,黎璨臣倒是没有过多的说。
“那他妈妈呢?”任狄问。
“不知道啊。”陈萱因一脸可惜的望着教室里,叹了口气说,“我以前要是每次都考他那么好就好了。”
任狄转过头笑了笑,抬手拍了拍陈萱因的肩半开玩笑的说,“你留给我这个转学生一条活路吧。”
“你说什么呢。”陈萱因笑了笑说,“就你那数学,我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啊!这次考试的最后一道大题,就你和黎璨臣做出来了,我好羡慕你们的脑子啊。”
任狄笑了笑没说话,百无聊赖的靠在身后的栏杆上。
中午大多数的人都去和家长吃午饭了,而任华芳和任狄两个人都很是默契的的没有这个想法,俩人一拍两散的原地解散了。
任狄把她送走后,自己去门口的快餐店买了盒饭,手里刚刚拿起一份盒饭,转身之际她突然又想起了黎璨臣,鬼使神差的又多拿了一份。
结过账后,任狄提着盒饭在教室转了一圈没看到黎璨臣,随后又提着饭往天台走去,结果天台也是了无人烟。
任狄提着盒饭走到围栏旁,朝远处望了望,瞥见操场上有个正形单影只的人,在篮球场上跳跃着投着篮。
已是深秋的季节里,黎璨臣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在篮筐下似乎不知疲倦的运着球,跳跃着投篮,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和额前的头发。
黎璨臣全然没有发现球场边的任狄,一股子发泄的味道包围着球场,命中率不高,任狄站在旁边数了数,投了八次,砸到篮筐有三次,砸到篮板有三次,仅有两次投进了篮筐里。
看了一会儿后,任狄看他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朝球场上的人喊道,“璨哥,你吃饭了吗?”
黎璨臣把手里的球往前一抛,又撞在了篮筐上,伴随着球落地的声音,黎璨臣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任狄和她手里的盒饭。
黎璨臣把挂在篮球支架上的外套扯了下来搭在了肩上,另一只手把篮球抱在了腰间走了过来。
“给我买的啊?”黎璨臣笑着问。
“嗯,你应该没吃吧?”任狄问。
“啧,你请客,我就算刚刚参加了大胃王比赛,这会儿也能再把这饭给吃了啊。”黎璨臣一边拍着篮球一边朝观众席跑着,“走呗,咱去哪边儿观众席吃去。”
任狄跟在黎璨臣身后缓缓朝观众席走去。
因为深秋天气凉了下来,再加上任狄这中间还周转奔波了几次,盒饭早就已经没了热气,米饭吃起来还有些硬了。
任狄扒拉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了,她刚转头想说要不去食堂吃。
只见黎璨臣正大口的吃着盒饭里的饭菜,一口菜一口米饭,似乎很美味似的。
“你很饿啊?”任狄说。
“打了一上午球了,是挺饿的。”黎璨臣说完又埋头吃了一口饭,含糊不清的说,“谢谢红领巾送来的送温暖服务啊。”
“小红领巾,你醒醒,我是共青团员。”任狄说完还指了指自己校服上的团徽。
“巧了,我也是。”黎璨臣用拿着筷子的那只手把自己外套上的团徽抖了抖,“那谢谢小同志?”
“你才是小同志!”任狄脱口而出,完全没意识到同志的另一层意思。
“嗯?我怀疑你这个小同志,思想有点复杂啊。”黎璨臣嘴里嚼着饭菜,一边拿着用筷子点了点任狄,一边颇怀深义的摇了摇头,“不过啊,让你失望了,我还真不是同志。”
任狄这才反应过来黎璨臣说的‘同志’和她说的同志是两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任狄把盒饭的盖子盖上厚,用一只手托着脸问黎璨臣。
任狄这句话刚说出来,黎璨臣就差点呛住了,猛烈的咳嗽着,自己赶紧给自己顺着气儿。
怎么知道的?这让黎璨臣难免想起在这个青春期的夜深人静里,那些旖丽而咸湿的某个时刻,半睡半醒间的懵懂幻想,原始情感在大胆的梦里或夜里,横冲直撞的冲动沸腾了那个懵懂的年纪。
“慢点儿吃,我这份也给你。”任狄以为黎璨臣是吃得太急了,赶紧把自己的那份盒饭递了过去。
刚递过去仁弟似乎又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盒饭,米饭被挖了一个洞,上面还撒了挑菜时洒落的油汁,实在是有些不适合卖二手。
“算了,别吃我这份了,待会去小卖部买点儿烤肠垫垫饥。”任狄说。
“没事儿,我就吃你那份就行。”黎璨臣一边说还一边把任狄身旁的那份盒饭拽到了自己的旁边。
任狄带着不确定的眼神看了一眼黎璨臣,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份盒饭,“那份我已经吃过了。”
“你有传染病啊?”黎璨臣抬起头问。
“你才有!”任狄有些不满的说。
“那不就得了!”黎璨臣说,“只要没病就行了。再说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个毛啊。”
“那随你。”任狄懒洋洋的坐这,把双手撑在身后的石阶上,轻抬眼眸看着空旷的操场,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黎璨臣说,“诶,我听说了些事儿。”
“嗯?什么事儿?”黎璨臣一边吃饭一边问。
“就......听说初中一直没人来给你开家长会。”任狄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不敢去看黎璨臣脸上的表情,只能装作是漫不经心,装得就像自己在说,这家盒饭真难吃一样的无意感叹。
“哦。”黎璨臣顿了顿,像是叹息似的轻笑着说,“嗯,这是真的。”
“那我可以问为什么吗?”任狄刚说出口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了,她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太唐突了。
“这米饭就已经够硬了。”黎璨臣把筷子插在米饭里,嗤笑着说,“没想到你的问题比这米饭更硬。”
“啊?有吗?”任狄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那你就当我没问过吧。”
“我家老头腿断了,不乐意出门。”黎璨臣说。
“那你......”任狄说。
“你想问为什么我妈没来?”黎璨臣似乎猜到了她要问的话,抢过她没问完的话说。
“嗯。”任狄点了点头。
黎璨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盒饭吃完了,他把空饭盒放到了塑料袋里,拿起矿泉水仰头畅饮了一口后,颇为满足的擦了擦嘴,酝酿了好久好久才开口。
“唔,我妈......她走了。”黎璨臣眼里凝固了一层深深的遗憾,迷离的盯着远方说。
任狄明白走了的意思,只是她不知道,黎璨臣说的这个‘走了’,是指日可待会回来的走了,还是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走了。
“那场车祸,我爸截了肢,但和我妈比起来,这可能是个更好的结果吧......”黎璨臣缓了缓又说,“以前都是我妈给我开家长会,后来我妈走了,我爸那样,他自己也不愿意出门,也就没人来给我开家长会了。”
听到黎璨臣说到这里,任狄也就知道那个所谓的‘走了’是指的辞世。
“你还饿吗?”任狄对黎璨臣说,“我想去吃门口新开的那家砂锅米线。”
黎璨臣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盯着任狄起身站着的任狄,黎璨臣深深的觉得这人是有毛病吧?自己说的事儿有这么下饭吗?
前一秒还一副八卦的嘴脸,后一秒就南辕北辙的说要去吃砂锅米线,难不成她把自己当成了‘舌尖上的台云’的主持人吗?
任狄迎上黎璨臣投过来的诡异眼神,无奈的笑了一下,“哎,不是,你别这样看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任狄往下走了两个阶梯,站在下面和黎璨臣平视着说,“我就觉得这事儿说出来挺难的,感觉就像自己在揭你伤疤似的,准确点儿来说,我就是在揭你伤疤,但是听说吃东西可以让人心情好一点。”
“你这......”黎璨臣刚开口又被任狄打断了。
任狄看着黎璨臣说,“我应该懂你的感受,来来来,我把我心里的创可贴借给你。”
任狄抬手在胸口对着空气做了一个撕创可贴的手势,俯身把手伸到黎璨臣的面前,又伸出另一只手像是贴创可贴似的摁在了黎璨臣的左心口。
温热的手搁着单薄的短袖,痒痒麻麻的,温温热热的,一种奇怪的触感。
黎璨臣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我先不说你这个行为有多诡异啊,但是任狄......我怀疑你在吃我豆腐啊,你刚刚趁机摸我胸啊。”
“我......我摸你胸?我,我去你大爷!黎璨臣!”任狄涨红了脸,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拍在了黎璨臣的手臂上。
“你放心,我又不要你负责。”黎璨臣一脸坏笑的站了起来说。
“滚。”任狄涨红了脸转身走下了观众席。
“哎,你难不成是想对我负责啊?”黎璨臣一边收拾吃完的盒饭一边喊道,收拾完后跑到了任狄跟前。
“啧,你什么毛病啊?”任狄啧了一声,“这么缺爱去找那个史明克啊,女神的怀抱可以很温暖的。”
“啧啧啧,你这是吃醋了?”黎璨臣说。
“我什么都还没吃,现在饿得很。”任狄说,“你再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煮到砂锅里,蘸点儿辣椒吃了。”
黎璨臣笑了笑不再说话,对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家长会回家后,任狄以为会被任华芳质问联系电话的事,然而当她回家后,任华芳似乎压根儿就没有要问她这个事儿。
任华芳和周正德的情绪似乎很好,任华芳在她做作业的时候还给她端了一盘水果进来。
“狄狄啊,吃点儿水果啊,你现在正在长身体,要多平衡身体营养才行啊。”任华芳笑着说。
任狄一脸的受宠若惊,呆呆的点了点头,“啊......好,谢谢姑母。”
任华芳从房间退出后,任狄看着果盘里被分好的苹果,实在是有些无奈,自己是真的不喜欢吃苹果。
望着果盘里满满的苹果,任狄觉得自己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边做作业,一边大口的吃下苹果果盘。
后来任狄从任华芳和周正德支离破碎的对话里知道,原来他们俩买的股票一路飞涨,投进去的钱翻了翻的赚。
自从许昊和任狄互相以秘密作为交换条件之后,许昊就再也没和任狄呛过架了,这一点让局外人黎璨臣颇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暗通曲款,达成了和谐共处的共同目的。
深秋被冬天的寒风驱逐走了,这台云的冬天比任狄想象中的要冷得多,以前在樟县穿的棉衣越到后面就越是发觉,根本就不顶用,一出门寒风那个一吹,任狄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就被吹散在了寒风里。
任狄拢了拢自己的略显单薄的棉服,到不远处的商场去买了一件长款羽绒服外套,羽绒服是款式极其简单的纯黑色,前面是一排简单的白色牛角扣作为仅有的样式。
看到镜子里一身黑包裹严实的自己,任狄突然就想到了契科夫笔下的一本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
现在的自己就差一副墨镜,再戴上棉花耳塞,这外形就像极了书里的别里科夫。
换上新买的长款羽绒服后,任狄出门后,虽然依旧到真实的寒冷,和比那件单薄的棉衣相比,还是有了实质性的肉体可感的温度提升,对任狄来说,这钱花得还是值了。
台云的初雪势头很足,从头一天开始到现在已经下了整整一夜,但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早上起来后,当任狄隔着窗户看到外面的银装素裹,整个大地被笼上了一件银色厚衣,任狄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起来。
雪带给任狄的快乐是极其短暂的,当任狄出门后,哆哆嗦嗦的站在路边等着黎璨臣的时候她才觉得她不是那么的喜欢雪,分分钟都能把自己冻僵在雪地里。
在凛冽的寒风中,只见黎璨臣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骑着电驴从小巷里窜了出来。
任狄坐上电驴后,那寒风吹得自己感觉魂魄都快被吹碎了一样,到了学校后,僵着身体坐在后座,好半天都动不了。
“你这是冻傻了?”黎璨臣一脚把支架划拉了下来,取下自己的头盔问身后迟迟不动身的人。
“岂止是冻傻了,我觉得自己就差在头上插个棍儿就成冰棍了。”任狄用手反复的搓着自己冻僵的膝盖说。
黎璨臣在包里摸索着,随后又递给了任狄,“你试试用这个捂一下,看能不能缓过来。”
任狄接过黎璨臣递过来的乳白色的厚围巾,任狄把厚实的围巾搭在了膝盖上。
围巾被黎璨臣放在书包里,他的体温流进书包,把围巾也变得暖暖的,盖上围巾后,任狄感觉到自己原本已经血液在缓缓的恢复流动后,不禁感叹道,活着真好啊。
黎璨臣从车上下来,站在任狄旁边说,“这个本来是想等晚点再给你的,现在提前给你,我懒得再背了。”
看着任狄还沉浸在血液回流中没说话,他又补充道,“圣诞节快乐啊!”
任狄握着厚实软绵的围巾,因为太冷,脑子反应都慢了几个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黎璨臣说的是‘圣诞节’。
“圣诞节?今天啊?”任狄有些惊讶的问。
黎璨臣操着手站在旁边,点了点头。
“这给我的啊?”任狄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又问道,“这是你给我的买的圣诞礼物啊?”
“啊,给你的,商场搞买一送一的活动。”黎璨臣说,“我说你缓过来没啊?马上上课就要迟到了。”
任狄就像树懒似的缓缓从车上下来,跟在黎璨臣身后走着,随着血液循环的重新复苏,她的大脑也开始重新运作起来。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己也得给人回个礼才是个事儿。
以前任狄都直接是送贺卡,而且都只是给柳宝送,说起来自己给男生送礼物的经验完全是零啊,想到这儿任狄就把自己陷入了魔咒一样的困境。
“哎,你喜欢什么啊?”任狄伸着脖子问黎璨臣。
黎璨臣还没开口,任狄又说,“别说史明克。”
黎璨臣轻笑着说,“艹,在你心里我就不值一盘儿史明克吗?”
“你送我的都是买一送一的......”任狄说,“我总结出来了,礼轻情意重这个道理。”
“随你。”黎璨臣转过头,把自己又埋进了书里。
街上白雪皑皑,就差寒风一吹,任狄就顷刻化作一尊雕像了,她拿着礼物在商店门口跺了跺脚,暖了暖后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放学后给黎璨臣说太冷了,不坐他的电驴回去,这才出学校给黎璨臣选礼物去了。
她倒没想过要给黎璨臣惊喜,她就是真真切切的觉得坐那小电驴,自己迟早会被冻成一根冰棍儿,任狄想着自己走两步活动活动还能暖暖身子。
但是她断然没想到的是,自己走回去的结果就是,从脚冷到了头顶,连运动鞋也打湿了。
任狄回到家后,打了一盆热水,泡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这冬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任狄想到这才初雪,无奈的叹了口气。
晚上任狄躺在床上后,思来想去,把手机掏了出来,点开黎璨臣的头像。
“我今天走回来,鞋都打湿了,还是璨哥的车好坐啊!”任狄又在后面加了几个灿烂的笑容,点击发送。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黎璨臣的回信,“所以你这是要明天早上要我来接你?”
“你太懂我了。”任狄回复。
最后黎璨臣回了她一个‘OK’的手势,算是答应了。
早上一早任狄就在路边等着黎璨臣,比起初雪时的兴奋,这时的任狄对覆盖上的厚雪已经漠然了不少。
“这么早就到了啊。”黎璨臣把电驴停在面前,一只长腿撑在雪地上。
“过两天要是雪还是这么大,我们还是走路吧。”黎璨臣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肘关节,“你昨天还好没坐我车,我昨天回来还摔了,可能是没你压车,就骑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