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成长的第一步是幻灭,对任狄来说却是隐忍。
好几个学生转过头看周正德,周正德感受到别人的目光才对任狄的背影收了音。
刚进门时,就听到第一排的两个男生在低头说着话,那两个人好像是那天在面馆和许昊一桌的。
“那就是她姑父啊”一个男生低头笑了笑说,“完全看不出来...”
“我去,小声点儿,进来了。”另一个男生哑着嗓子说。
四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手心里的钱被任狄越捏越紧。
任狄坐在座位上,完全没心思再做作业了,脑海里一片混乱,她讨厌周正德,讨厌他的自以为是,讨厌他的冷漠无情,她也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旁的黎璨臣把头埋在桌下接着电话
“喂”
“你古阿姨今天晚上来家里吃饭,你早点回来。”电话那头的黎文耀说。
“我要是不回来,你们就不吃饭了?”黎璨臣揶揄的说。
“咳!你这个混账东西!说的这是什么话!”黎文耀咳嗽了一下,生气的骂着。
黎璨臣闭上眼,把手里的电话捏得紧紧的,“真是难为你了,特意打电话来骂我。”
“咳!你放学了立刻给我滚回来!你古阿姨...”
黎璨臣没等他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一拳狠狠的砸在了课桌上,桌上的笔滚落到了地上。
任狄转过头,看着黎璨臣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个‘操’。
“一群神经病。”黎璨臣用手按着眉心,自顾自的说着,又捡起笔,准备重新开始写作业时,发现笔尖摔坏了,写不出字了。
黎璨臣就像一头被彻底惹怒的暴躁的狮子,将笔刺穿了试卷,笔尖稳稳的插到课桌上。
好多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任狄把头转了过去,看着手里的茶色钢笔,心里愈发的觉得烦躁,也愈发的思念。
“璨哥,你怎么了?”许昊怯生生的转过头问。
黎璨臣没说话,将桌上的笔拔了出来,啪的扔到了角落,把试卷胡乱的塞进书包,一身戾气的出了教室...
许昊本来想跟上去,却被黎璨臣的一记白眼给活生生的瞪了回来。
教室里的人时不时的瞟向黎璨臣的座位,交头接耳。
无论是到了哪个地方,八卦永远都不会缺席,从来就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人逃离流言蜚语,这就是所谓的‘人间味’。
“听说他爸是个瘸子...”
“他长那么帅,可惜家里...”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站在饮水机前,像极了小镇上操着手唠嗑的大妈。
有的时候健谈和聒噪稍不注意就越界了,自己身处其中却不自知。
“哎,你们要接水吗?不接的话就让一下。”任狄咬了咬自己的牙关,对着饮水机前的一圈人说。
几个人拿着接满水的杯子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满的白了她一眼,不大情愿的给她让了一条道。
本以为这场八卦之谈会因为自己的插话而断裂,没想到几个人走到一旁又继续刚刚的谈话,甚至还有愈讲愈嗨的趋势。
任狄无奈的摇了摇头,拿着水杯径直往座位走去。
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我们都没法去改变,那是人性的劣根,能改变的只能是自己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想。
直到最后一节课黎璨臣都没回来,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倒觉得这事儿见惯不怪了,只是平静的记下黎璨臣的名字。看来黎璨臣不是第一次逃课了,或者说是这个历史老师不是第一次抓住他逃课。
放学后,教室里的人成群结伴的往外涌去。任狄到了台云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着,这些日子独着独着,也就习惯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待人友善是修养,独来独往是性格。
任狄看着旁边的座位,包还挎在凳子上,桌子上做了一半的试卷破了一个洞,试卷旁边的那摞书摆的整整齐齐的。
任狄拎起包往外走去,林声站在走廊上,对她笑了笑,“怎么这么慢”
“干嘛?”任狄单肩背着包问。
“一起走”林声说。
“怎么个意思啊?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任狄挑了挑眉问。
“你说话一向这么直白吗?”林声摸了一把自己的板寸,侧过头看着她。
“起码对你是。”任狄也侧过头看着林声说。
“那还一起走吗?”林声笑了笑说。
“不了,我想一个人走。”任狄说。
“那行,你先走。”林声说。
任狄看了他一眼,转身笔直的往前走去。林声看着她的背影,低着头扯了扯嘴角。
“你几个意思?”从转角处钻出一个女生看着林声说。
“我能有什么意思啊。”林声眼角带着笑的看着前面的女生。
林声笑着仰天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越过女生潇洒的往前走去。
任狄在学校外面吃过晚饭后就直接回家了,当她到了家门口时,才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了,任狄心蓦地一沉。
赶紧给任华芳打电话过去,电话响了7,8声才被接起。
“喂”可以听出来,任华芳今天心情算是高兴,但是声音依旧细尖。
“姑母,我忘带钥匙了,家里哪儿有备用钥匙吗?”任狄说
“备用钥匙都在我们身上,这会儿我们都出发好久啦。”任华芳说,“这还有几天呢,要不你去你哪个同学家里住几天吧。”
把备用钥匙全放在身上,任狄不知道是该赞美任华芳的多此一举,还是讽刺‘备用钥匙’这四个字。
“我没地儿去...”任狄还没说完
听到电话那头的女声细尖着嗓子说,“喂,喂,怎怎么没...没...信号啦”
“嘟嘟嘟...”任狄愣了一下看着被挂断的电话。
过了一会任狄又把电话拨了过去,“喂,姑母”
“狄狄啊,我刚刚在穿山洞,没信号。”任华芳说,“还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想问,你们有认识的人,我可以去住几天吗?”任狄说。
“啊,那去你赵姨那里吧...哎,不对不对,我糊涂了,你赵姨报了旅行团昨天就走了。”任华芳说,“好多人都出去过中秋了,你要不给你同学打电话,问问你同学。”
“我就说吧,这孩子就是麻烦,当初就不该让她来”电话那头传来周正德断断续续的抱怨声。
“哎,我说你能小点儿声吗。”任华芳把电话的话筒捂着说,“该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我本来就...”
“姑母,我知道了,谢谢。”任狄挂了电话,拿着电话的手无力的,缓缓从耳旁滑落了下来。
任狄在门口的楼梯上坐着,上楼下楼的人,来来往往的打量着她。
一直到了天黑,任狄背着书包从小院走了出去,漫无目的的在黑夜里前行着,走到一个宾馆,看着正在嗑瓜子的大妈问,“阿姨,我没有身份证,我可以开个房间吗?”
大妈一只手抓着瓜子,另一只把瓜子送到嘴里,瞄了她一眼,眼前这个小女孩,身上穿着校服,小脸干干净净,一脸的稚气未脱。
“小姑娘,你快回家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大妈一脸不屑的说,“这么晚了,你妈妈该担心了。”
“阿姨,你误会了,我是自己住”任狄猜到这个大妈应该是想歪了,也不能怪这大妈,这是个让人容易浮想联翩的时代。
“哎哟,我看你这是和家里闹矛盾了吧。”大妈把手里的瓜子倒在柜台上,走了过来,“你这么小,和家里人闹什么闹啊,快回去,啊,听阿姨一句劝。”
这大妈是个热心大妈,就是对任狄的情况脑补得有些过了。自己还真不是那个叛逆期的闹脾气少女。
“阿姨,没身份到底能不能住?”任狄叹了口气问。
“不能,这走哪儿都需要身份证的。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挺倔啊,快回去吧。”大妈冲她摆了摆手,又转身坐到柜台旁去。
任狄背着书包讪讪的出了酒店,依稀记得小院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公园,之前坐车的时候看到过,先去那里待会儿也不错,怎么也比干巴巴的漫无目的的瞎逛好点儿。
原本以为很近的路,任狄硬生生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走到公园时,秋天的晚上,出来遛弯的人已是寥若星辰。
她找了一处稍微明亮的路灯,把作业摊在凳子上,开始写作业。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四周也变得愈发安静起来,任狄还挺喜欢这份宁静,这种情况下思绪也能更加专注。
“任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在十分宁静的环境里,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任狄有些被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黎璨臣把手半插在裤兜里,正低头看着她。
“黎璨臣?”任狄逆着光抬头看着他。
“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黎璨臣依然站在逆光的地方,低着头说,“你在这儿蹲着干嘛?”
“做作业”任狄说。
黎璨臣难掩惊奇的问,“在这儿做作业?”
任狄点了点头,“嗯”
“你这么晚了不回家吗。”任狄没回答他的话,反问他。
“不想回去”黎璨臣躺在长椅的靠背上,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情况?荒野求生?”黎璨臣走到长椅旁边,坐了过去,歪过头看着任狄。
任狄蹲在地上,腿有些麻,撑着椅子站了起来,伸了伸腿,“亏你想的出来,还荒野求生。”
“看你这幅野生派的模样...”黎璨臣沉吟了很久才把话说完,“当真是写了那什么免责书?”
“我还以为你不八卦呢。”任狄嗤笑着说。
“我没那么清高,我顶多就是,你要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黎璨臣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椅子靠背上,另一只手扬了扬,伸了一根指头说,“一我不强人所难”,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说,“二我从不说长论短”
“这么说起来你这八卦得还挺有原则性啊。”任狄低着头踩着脚下的石子,又忽的转过身背对着黎璨臣,把脚下的石子一脚踢进了前面的人造湖里,有些自嘲的扬了扬嘴角,沉吟了一会才开口,“是,我写了。”
任狄又转过头来看着黎璨臣,眯了眯眼,“你想笑吗?”
“你看我像笑点那么低的无聊人么?”黎璨臣大剌剌的仰靠在椅子上,用手指点了点旁边的试卷说,“你继续写作业吧,我安静的在这儿坐一会儿。”
任狄点了点头,拿着钢笔蹲下身去写作业,一束光就从头顶投射了下来。任狄抬头看去,黎璨臣拿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在了她的试卷上。
“电不多了,你写快点儿。”黎璨臣一脸平静的说。
任狄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光下的试卷被照得毫发毕现,轻浅的说了声,“谢谢”,低头开始刷刷的做试卷。
黎璨臣在一旁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直到任狄把作业写完时抬头看着他。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两只手操在胸前,电筒的光明晃晃的,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被卡在胳膊后和胸脯之间。
任狄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已经10点了,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
伸手拍了拍黎璨臣,“黎璨臣,你醒醒。”
黎璨臣蓦地睁开眼睛,睡眼朦胧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被叫醒的黎璨臣,喉咙沙哑得有些厉害,“你写完了?”
“嗯。”任狄把作业放进书包,拉上了拉链,“十点了,该回去了。”
“你先走吧。我才睡醒,还要缓一会儿。”黎璨臣微微动了动密长的睫毛,低头把手机的手电筒关了。
任狄点了点头,把椅子上的书包挎在肩上,“那我先走了”
黎璨臣打了个哈欠,冲她挥了挥手。
出了公园,街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任狄又沿路问了几家小宾馆,他们都说临近中秋,查的严,不可能让她无证入住。
任狄最后朝水电厂宿舍走去,在402的铁门前踟蹰了半天。
突然听到楼下的脚步声,任狄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处于什么心态,想都没想的就拔腿往楼上跑去,一直跑到了楼顶,任狄才安心的坐了下来。
楼顶的风很大,风一个劲儿的往脖子里钻,任狄把校服外套的领口拉到了最上面才稍微抵挡肆虐的秋风。
站在楼顶上,看着这诺大的城市,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张小床来躺躺,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和打着旋儿的往下坠的落叶参伍错综,任狄突然就想到了一首歌。
“叶落的季节离别多,握住你的手,放在心头,我要你记得,无言的承诺,不怕相思苦,只怕你伤痛,怨只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
以前李秀月在家做家务的时候,就喜欢用手机边放歌边做事,而这首歌她能做到百听不厌的境界,时不时还在任狄耳边哼着这曲子。
任狄以前听的时候就觉得这歌太苦了,此情此景下再细细一品,感觉都苦得都快没边儿了。
上次的彻夜未眠还是六一儿童节那天晚上,任狄整夜没睡,那夜她坐在警察局的沙发上,女警给她身上搭了个小毯,她彻夜未睡。
今夜不是彻夜未眠,而是彻夜难眠。
任狄把顶楼的门关上,顶楼的楼梯间有一张又破又脏的小沙发,估计是哪家装修,又懒得去扔,就直接扔在这里了。任狄把书包里的书拿了出来,几本书铺在沙发上,这是她现目前最后的一点讲究了。
随着秋夜的降临,寒冷穿破那道木门,连着脚下的水泥地都变得寒冽起来,穿过她薄薄的运动鞋底,深夜里,寒冷贯穿全身。
凌晨晚归的人用力的跺脚声回荡在楼梯间,最开始听到时,还把任狄给惊得从破沙发上弹了起来,后来任狄听到声音也只是疲惫的睁睁眼。
这一夜对任狄来说,太漫长了,漫长到她把记事以来的那些事挨个儿回忆了个遍。
早上6点任狄迷迷糊糊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夜都没有睡好,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僵硬得很,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动哪儿,哪儿就痛。
打开身后的门,天微微的露出一点假白,夜晚的寒冷还未完全褪去。任狄站在顶楼上,伸了伸懒腰,这一晚上总算是过去了,熬过来了,也就不那么苦了。
任狄坐在顶楼的隔热层上,拿出书包里的英语书,可是脑袋依旧一片昏沉,没睡好的后遗症也太强了。揉了揉眉心,把英语书一把合上,打开仅剩8%电量的手机,看了看时间,这才六点半。
背上书包,把裤子上的灰狠狠的抖了抖,任狄昏昏沉沉的从楼顶下去,走到小院对面的那家早点铺,买了一杯豆浆和一个馒头。
“老板,你们洗手间在哪儿?”任狄准备去接个水洗漱一番。
老板正忙着热火朝天的生意,随手往后指了指。
任狄往小店后边走去,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把水含在嘴里,咕噜咕噜的吐掉,反复几次后又用指甲抠了抠自己的牙缝,确定没有异物和异味后,又捧了一把水,往脸上扑了扑,碰到自己的脸时,自己的脸好温暖,手也很暖,就是背上凉凉的,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
抬手扯了旁边的几张劣质纸巾,劣质纸碰到湿漉漉的脸时,还掉絮了。任狄无奈又弯下腰洗了一把脸,这次直接拉过自己的校服外套的手指往脸上一摸,啧,干净!
任狄在店里吃过早饭后,顶着昏昏沉沉的头往学校走去。
任狄到了学校才七点十分,教室的门被紧紧的锁着,任狄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手机电量也从8%变成了3%,真是千钧一发,命悬一线啊,快来人吧。
没过一会儿,班长来了,看到她有些诧异,“你来这么早啊?”
任狄迎上她诧异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对”
“你叫任狄吧,我叫陈萱因。”陈萱因一边拿着钥匙开门一边说。
“嗯,你好,陈萱因。”任狄对模样清秀的陈萱因说。
门开了,陈萱因轻轻的笑了一下说,“你先进去吧,我看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任狄冲她感激的笑了一下,拎着书包往座位走去。
任狄趴在桌上,闭上眼感觉自己的背心越来越冷了,像是有谁给她的脑子里灌了水,晃两下就能失去平衡。
窸窸窣窣的,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任狄却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沉了,从桌上爬起来真的好累,直到现在任狄依然觉得自己是没睡好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