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一月的大雨,将沿途的默魏河填的满满当当。看着官道不似官道,泥路不像泥路的路,无泽有些焦灼这种天气一向是他最为不喜的。泥土中夹杂着碎石细沙,轮毂碾压在上坡抖不定,马儿吃力打着喷儿似乎在抗议,从而马车一晃一晃又是一晃,连同在马车内的他也跟着一扭一晃,几欲作呕。
看着近日越发困倦的竹青,无泽有时候在想这丫头是不是总喜欢下雨天睡觉?难道下雨天睡觉会很香甜?他无聊的想着。府卫撑着黑伞,顶着大雨努力的跟随马车,警惕周边深怕有人突然袭击世子,然而他们个个双眼倦怠,并不能看清前方的大坑,所以就算此时有刺客也不能发挥十二分武力。
啊的一声,划破灌连的雨声,接着噗通一声,车外开始嘈杂起来,无泽掀帘去看,只见阿海正在一个坑里拼命的挣扎,口中似乎灌了好几口黄沙水,模样有些狼狈。
坑是被雨水填满的,远远看去并发现不了是水还是坑,也不知哪个缺德的玩意在路中挖坑逮野猪,倘若再深些阿海估计真的上不来了。后车也听到动静了,随着无泽在南境多年的军医陈中太,听到有人受伤,也不管一旁徒弟的叮嘱顶着大雨便前去查看阿海的伤势。看他随意摇头,阿海应该是喝了太多的水昏了过去,总得没什么大碍。
“殿下,这天有些古怪,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几日在赶路可行?”被嘈杂声吵醒的竹青,听到外面的动静拧着眉,有些心软的道。
也难怪,这天一直在下雨,府卫各个精力不支,行走速度也是极慢,此时若有什么人来突击或者刺杀,相信这些府卫无一幸免,就连身后马车的陈中太师徒也难逃此劫。
无泽知道这条通往固南郡的路上并没有刺客之类的歹人,但看到这些府卫的可怜劲儿,和竹青眼中的期盼,加上自己也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点点头,对着外面大声说道:“还有三十里大概就到了固南郡,到时直接进入城门,修整几日雨停了再走。”
听到可以休息,那些府卫总算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爽朗笑容,也不管身份,就那么一巴掌一巴掌的将阿海抽醒,几人又将他倒立拎了起来,一人负责击打腹部,才将那些污浊的水,从阿海腹部打了出来。随后,便是各种哀嚎声传来,想来是被阿海一一揍了一顿。
听到世子说到郡县休整,阿海刻意确认后才继续领队前往固南郡,直至未时才到达城门处,阿海交了平南世子的信物,在两名用欠揍眼神盯着马车的守城兵面前离去,洋洋洒洒二十来人加上两辆马车便入了城。
竹青说早就饿了,无泽考虑大伙估计也都饿了,所以吩咐了阿海几句:“阿海,随意找家酒楼歇着吧。找个人将那几匹马儿好生照料。”
“好嘞殿下!”
马车轮毂压得青石板缝直冒水,惊的那些摊贩指指点点,都在猜测是哪儿来的人马车这么华贵。
元记氏。在这个有些紧迫的郡县里属于高端的存在了。世子身份尊贵,寻常客栈又是那般的不堪,驿站还有些距离,所以啊海打听一下便朝着元记氏走去。
看着这个在平南极其寻常的酒楼被阿海夸得天山有地下无,无泽咕哝了几句什么,牵着竹青就要进去。这时一个青衫男子打着伞走了出来,二人肩贴着肩一走一进,随后同时止住脚步,像是同时感受到了什么,可就那么片刻功夫二人又同时迈步行走,仿佛那么一瞬间只是错觉。
刚走两步,无泽视线便被一道身影吸引住了。一身红衣占据了他整个眼球,多少日的刻画,那通红的嫁衣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眼中。
似有感应,头戴斗笠的红衣女子也看向无泽,一双透彻的黑眸带着几分疲倦与黯然,见无泽睁着些许期待之意的杏仁儿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一时间有些疑惑,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位相貌好看的男子,见他目光纯粹,并无轻薄之意,让她更为不解。
摇摇头,她的性子很直白,不认识也想不起是否认识,那么就没有想下去的必要。撇开眼正要离去时,看见那位男子身边站着一位女子,看模样像是婢女,依偎在男子身边,见她看她便低下头,似乎很是惧怕生人,她想说些什么,可那道青衫背影越来越远了,也就随意的对着二人抱了拳疾步走去。
“清歌长剑苦中来,红衣待嫁鬓发白!朱沁啊朱沁,你真的好美啊。”
看着那道模糊的红色背影,无泽在心里念出了那句书中台词,虽然有些土味儿,但今日一睹红颜觉得一点都不土,反而非常的贴切。“可惜,这本故事的你始终与我没半点关系。”
许是欣赏,或者是当初刻画朱沁时,心里想的是初恋女友的缘故,无泽此刻的心境变得有些洒然,失去的总归是自己不珍惜,而这个世界的模本也有着她自己的执念,既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有些关联并算不上绅士,他这般想着。
“既然朱沁已经出现,那么先前的那位青衫男子因该是荛白了,可是为什么出现在固南郡呢?”无泽心里说着。轨迹中朱沁是天山新任山主,身后背景是位莫须有的师父,与荛白都城偶然相见,便一发不可收拾,那个长着一对儿极其骚包柳叶眉的家伙,就从此在朱沁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为其痴为其狂,出动整个天山只为了博君一笑,所有的哀怨只化为一个情字。
可那个眼中只有刀道,无论是走路还是行径都与女子相似的家伙眼里根本看不见她,行天下三大洲寻找随刀,吃的喝的全部是朱沁默默的付出,五年时间两人说话超不过十句!这种卑微的爱,难道真的值得么?
想到这里无泽自嘲一笑,荛白与他何其相似,在那个世界里自己的眼中只有小说,每月靠着那点工资连个好一些的代步工具都没办法购买,陪她的时间几乎没有,而她一再坚持着,来家里看望自己反而嫌她烦,甚至呵斥,终于有一日那句意料中又极其可怕的话从她口中说出,那时他才知道什么是失去的味道,和怅然若失的感觉。
下意识里捏了捏竹青的小手,对着阿海吩咐领着众兄弟随意吃喝玩,然后与竹青陈中太师徒一同进入的酒楼。
...
芳泽是位白胖的小男孩,据陈中太说,当时在战场上捡到他的时候脸皱巴巴的,模样十分难看,担心这孩子长大后找不到婆娘,所以起了个芳泽为名字,寓意所有女子都可以一亲芳泽。
古板又极具大怀的陈中太看着徒弟一天天长大,那模样越发的俊俏,就是有些胖,可幼时皱巴巴丑陋的模样不在后,他就有些自责。心想为自己爱徒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这让他成人后该如何自处啊!可每当回想起名时的场景,陈中太那张古井无波,颇为严肃的面容总会露出些许猥琐之意,隐隐带着自豪的味道。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扣门声,将陈中太唬了一跳,旋即收起脸上的自豪与猥琐,恢复成往日的一丝不苟,对着铺床的徒弟道:“泽儿去看看是不是殿下有事。”
芳泽应了一声,迈着有些肉乎乎的腿跑到门边,拿下木梢打开门,见是和世子常在一起的竹青姐姐,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姐姐,夜已深了您有什么事么?”
竹青近日有些烦躁,总是心绪不定,贪睡不止,原本以为舟车劳顿导致的,可连着在酒楼歇了七日这些种种状况依然存在,她就想着是不是自己身体得了什么病症,自己被病缠身倒没什么,可万一这病具有传染,那么整天与世子肌肤相亲,传染给世子她也就无颜活下去了。所以趁着世子睡了,才想找陈中太诊断一二。
“芳泽弟弟,你家师父可有安睡?”她拧着帕子,脸色有些苍白。
“师父还没有休息,请问姐姐您有事么?”小芳泽昂着头,依旧耐心询问。这点倒是有他师父的几分火候。
“姐姐身体有些不适,想请你家师父看看是否得了什么病症。”
“姐姐稍待,天色已晚,芳泽去问问师父是否方便。”小家伙有些耿直的让人无言,似乎对男女有别一事看的极重,不知是他师父教诲的,还是这小小人儿的内在秉性就是如此。说完不等竹青请言,便迈着肉腿跑向屋内。
须臾,芳泽又咚咚咚跑了回来,对着竹青点头道:“师父说,想必竹青姐姐有什么难言之隐,故而深夜看诊,身为医者坦诚相待还望姐姐不必介怀。”
听完竹青连忙点头:“姐姐本是婢子命贱如蚁,不会介怀。”
芳泽再次点头,伸手示意,随后带头走进房中。竹青将房门掩上,步步跟随。
听到徒弟的述说,陈中太已然做好了准备,此刻坐在方惇小椅上轻嘬茶水。见徒弟和世子婢女走了进来,站起身点头,目带询问。竹青回礼,将自己一切不适说了出来。陈中太听闻不语,拿起薄纱方巾搁在竹青的腕上闭目按诊。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陈中太睁开有些松弛的眼皮,目带些许意外之色道:“按照姑娘方才述说,嗜睡厌食,恶心烦躁,连月事也无。加上老夫诊脉之感,如珠滑盘平稳安定,应是姑娘有了六甲,为滑脉之喜。恭喜竹青姑娘,贺喜姑娘。”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芳泽也跟着说道。
“滑脉?”竹青有些高兴,又有些惶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殿下要做父亲了!我也要当娘亲了?我有了小世子?”
见她无措欣喜并存,陈中太呵呵笑道:“既是世子之子,老夫应当道贺,可眼下世子已然歇息,那便明日再说也不迟。经老夫诊断,姑娘身孕已有月余,即日我便调理姑娘饮食及胎药,所以姑娘要好生休息,那些不良之感乃是正常,初为孕者自有不适,日子久了自然成了习惯。”
说着他便要着手安排,可却被竹青拉住衣袖,他扭头不解?
“老军医,此事万万不可告诉世子!殿下未婚,妾室便有了身孕这对殿下名誉恐有受损,将来为官为将都会遭人耻笑。再则,殿下心地善良,得知我有孕,必定无心处理政事,会为我寻找人家寄养时日,再风光迎娶作为正室。可我这般容貌,有愧殿下,最为重要殿下一旦入都定会诸事缠身,而我并不想他那般劳累。”
想着无泽这一路来说了不止一次给她名分的事情,连计策都详细告诉了她,竹青自然是开心的。可如今有了身孕,又惧怕世人的指责,她就不忍无泽这般为了他劳苦劳命。
“可...”陈中太皱眉,想说可终有一日肚子会大起来,到时不必她说世子自然能看出来。
“老军医心思竹青知晓,真真到了那时,我自然会详细说明,而那时殿下也无暇顾及我名分一事,我只希望留在殿下身边,能有一儿傍身自是好的。”
陈中太捋着为数不多的胡须点着头,目中赞赏毫不掩饰:“为妇者应为君分忧,不过老夫稍作提醒,即日房事便罢,待胎儿稳定四月余,再行房事,定多多注意,最好不行。”
竹青应是,欠身致谢,在小芳泽的陪同下走出了房间,嘴角抑不住的笑了起来。就像她说的一样,名分妾室正室都没有陪在世子身边重要,因为本身就是婢子,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如今有了小世子,她将这些看的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