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小屋里端正而坐,一袭金甲红袍黑面的正是阴山关口那位义父,他脸色一沉,身边的长矛蠢蠢欲动:“韩邪,你小子又皮痒啊!还敢去偷我军粮食!”
“爹,饶命!饶命啊!”
话音未落,韩邪已经转身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可比他更快的是那长矛,那柄三米长的长矛破风而来,狠狠敲打在他腿上。
“疼!救命啊!师傅救我!”
“停停停!”
苍老有力的喝声响起,老者从里屋撩开了帘子,手里的拐杖碰撞屋里泥地,发出重重回声,“别打孩子,说正事。”
“还不是这泼猴想跑?”
男子缓缓收回长矛,连带着一把抓住韩邪,将他按在桌边半跪而坐,“我这次来是有要事找你——”
“不去!”
韩邪果断拒绝。
“别急,先听爹爹给你讲个故事——”
“不听!”
韩邪疯狂摇头。
“为什么?”
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小时候最喜欢缠着我讲故事。”
“孩子长大了。”
老人呵呵笑道,“自然有自己想做的事,我说的对吗,邪儿?”
韩邪继续摇头,这就很尴尬了。所幸韩邪主动开了口:“你每次讲故事都想让我和你去守关,可每次胡人来抢咱们关口边的村庄,我们都只能守不能攻,师傅说我们这是没骨气!”
“我可没说过!”
老人吹胡子瞪眼,老脸羞红,“就算说过,那也是有道理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你说忍太久就没骨气了。”
韩邪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嘭!
男子手里的长矛重重一杵,像挺得笔直的脊梁:“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此事,西域大宛一弹丸小国,竟敢杀我汉朝使臣!皇上大怒,不日将出兵大宛!”
听他这么说,老者也是有些惊讶,大宛不过三日便可穿行,如此小国怎么敢挑衅大汉?老者定了定心神,觉得事有蹊跷,便先将韩邪护在身后:“此事和邪儿又有什么干系?”
男子指着韩邪手中的牛皮袋子,虽然撒了一地的大米很不美观:“如此轻功,难道还要留在我们身边躲躲藏藏吗?大丈夫不建功立业,在这山里呆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韩邪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和以前说好的山村悠闲人生不一样啊!爹,你就莫要折煞孩儿了!我就想好好体验一下纯净无污染的山林生活,在梦里解下现代人对电子产品的油腻感,有这么难吗?
“非去不可?”
老者欲言又止,终于是和韩邪疑惑的目光相对,他抬头仰望着韩邪,却只能望见一片下巴和下巴上浅浅的胡须,“喏,邪儿已经这么大了啊?也是时候让他自己做主了。”
“如若他此次能有所作为,我大汉必不会亏待他!”
男子抽出自己的佩剑,反手递向韩邪,“韩邪,大丈夫生而顶天立地,你是想和我们在这山口窝囊一辈子,悄悄地死去;还是随大军出征大宛,建功立业,葬在那高祖皇陵之侧!”
韩邪眼角流出泪水,他看向掩着眼睛的老人,心底有些酸涩。但他还是接住了那把剑,那把青钢好剑是这个父亲最宝贵的命根。
一切的疑惑与误解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哪怕每个人嘴里都塞满了谎言。
“韩邪愿意!”
韩邪擦去泪水,从容笑道,“只是韩邪还有一事——”
“无须多言。”
老者从胸前摸出一块暖黄腰玉塞进他手中,玉本身的冰凉和人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在手心里汇聚成刻有记忆的暖流,哪怕它本身是空白的,“这腰牌你带着,若是天子要赏你,你便拿出来罢——到时候就全有答案了。”
“好好保管它。”
男子拍拍韩邪肩膀,侧身出了门,“随我去吧。”
韩邪朝老人一拜:“徒弟无以为报,来日必将护我大汉十年!”
接着他转身离去,走入茫茫的春色里。
春天的阴山绽放新生的绿芽,一如每个年头那般繁盛,也如每次岁月轮回般单调。可阴山雄鹰盘旋而过,草原牛羊蛰伏不敢相望,这一段浅短的少年时光,对于刚刚醒来的呼延特来说,却是刻在了心上。
这一切,真的不是梦么?
他反复地问着自己,然后被默默地送走,在阴山的关口下,他朝着永别的方向走,没有回头。
谁都不肯回头,男子悠悠叹息:“他和我们一样固执,芜湖先生,您不用再问我,时候确实到了。”
“我还以为会再晚一点,起码能教他些东西。”
芜湖先生拍拍自己不再富有弹性的面容,“破风啊,这么些年为难你了,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既然答应了别人,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破风将军终于是狠下心,转了身,望向北边一览无余的草原,春的气息无处不在弥漫,却悄然潜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危机,“他说,他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我们又不是不欢迎他。”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如果这样能够交换些什么,我非常乐意,你呢?”
“我么?”
破风将军偷偷喝了一口酒,虽然违反了军规,但他人生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快活。这酒自然也得分芜湖先生一份,即使军中的医生严令禁止他饮酒,他同样也是这般快活。
“有邪儿在,何乐而不为呢?”
......
转眼之间,春过半梢,娇艳的花朵已然盛放,女儿家踏春而行,好不欢愉。可惜富贵人家的小姐们侍女成群,年老的长辈又在外圈将公子拦住,里三层外三层,毫无一亲芳泽的机会。
凡事总有例外。
王大夫早已辞去京中官职,孑然一身,唯独留了一个忠心侍女小鹂侍候自己夫人,以致于自己的女儿自己亲手带大,倒也不失为一种福气。
尽管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悲哀。
悲哀的人应当同悲哀的人在一起。素来和王家亲近的两位刘家乃是皇室中人,只因祖上犯了过错,被贬为庶民。
若是真庶民也罢,奈何昔日繁华?周围的人大抵都瞧不上,唯有志向高远被困家中的王大夫,颇得这两位破落王爷的欢心。
今日他们三人携着各自女儿踏青而游,欢笑声竟盖过了骊山上游玩的几个大世家。
这并不是好事。
王莺、细君和解忧三人正互相挤靠在一起。东边来攀谈的高家人支走了细君父亲;西边温润贤淑的李夫人是解忧父亲表亲,不得不迎;北边的官府之流素来对王莺父亲照看有加,按照礼节是应当过去寒暄几句。
最后只剩下南边闲散的几位公子悄然靠近,当王莺几人察觉之时,已然作环状将三人包裹在其中。
“公子这是何意?”
细君一袭白衣,挺立在最前面,王莺照看后背,解忧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这几位公子:都是挺拔潇洒的仪表,就是脸上故作了笑容,使实在令人惶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见细君像老母鸡护住解忧,王莺也挡住后方空当,几位公子索性一齐向中间靠拢,毕竟越近才能越闻到女儿家的香,连带着羞红的脸蛋也看得更清楚些。
若是能体味下衣裳裹挟的曼妙腰肢——
“放肆!”
眼见着扑打在鼻翼的男子气味,细君强压住胸中怒火,“诸位可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面前各位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哄然大笑:“我们是,可你们不是。”
好一阵奚落,而后一声鼓动:“一个民女,两个罪臣,你们又算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吧诸位,不用顾忌!出了事本世子挡着!”
奚落不过酸讽耳语,只是那明摆着揩油的大手太要命。
王莺妄图阻止,可细君按住她双手,满脸都是认命的表情:“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
眼见着那双大手妄图攀附上细君盈盈一握的腰肢,王莺就遏制不住内心那股油然而生的怒火,那火焰仿佛猛兽,要将这悬殊的阶级差异给生吞活剥。
但不现实,王莺虽然傻,还没有傻到连细君怎么想都不明白,不过是隔着衣服的接触,和未来的平静相比,孰轻孰重,立见分晓。
可,不甘心哪。
王莺环视四周,企图寻求帮助,可那些随行的侍卫静静战在林中,一幅看戏看到恨不得自己上的表情。偶尔有一侍女路过,捂着眼睛绕开了,好似那边树梢上勤劳采蜜的小蜜蜂一般,绝不会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替别人反抗。
就在王莺几近绝望之时,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哦?你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