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微凉,春风落眉头,皱然冷如霜。
这女人怎么就睡着了?
韩邪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看着一脸好奇的师兄,还好自己和王莺保持了良好的距离,不然在这男女层次感分明的古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是,眼见着王大夫端过来一晚黑乎乎的名副其实的“黑暗料理”,韩邪顿时就清醒了起来:“师兄,敢问这是——”
“师兄特意为你调制的滋补汤药。”
王大夫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更是泛起灰白色气泡,像死金鱼朝上露出的鱼肚白,“这个嘛,只是有一点小小的焦糊。”
“师兄、”
韩邪望着眼前飘荡而来,要进入自己嘴唇的黑色绝对不明液体,急中生智,“晚上小心着凉,还是先送妹妹回房吧。”
“这倒是。”
王大夫瞅了瞅卧病在床的韩邪,似乎还不是配对的时候,只好自个抱起王莺,出了房门还不忘嘱咐,“汤药别忘了喝,喝了师兄保证你明天这腿就好了!”
“欸!”
韩邪转瞬之间就将汤药泼洒出窗,杵着腿很是别扭的他不停嘟囔,“不就是按摩一下的事嘛,差一点把命给搭进去......”
这一夜很香甜,因为床确实很软。在这样柔软的床上,韩邪注定拥有良好的睡眠,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特别是穿着整整齐齐一套汉服睡的王莺。
“原来只是梦。”
王莺望着窗前熹微的光,已经这个时候了吗?她起身开了窗,清晨带些冷气的风使得自己很快清醒。
骨头好痛,要散架了一样。
“回不去了。”
她边舒展着身子边喃喃道,“究竟哪一个是梦呢?”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不大的院落里,昨天来的那个人已然开始练剑。是韩邪么?是韩邪罢。
韩邪正同王大夫在院中玉兰树下舞剑,额头上淌着细密的汗珠,显然已练有些时辰了。王莺打了个哈欠,径自向厨房去,这个家可是人人都会做饭,只是味道有些差别。
煮一碗小米清粥,捞上一份酸酱瓜,切出煮好的腊肉,便是一顿寻常人家丰盛的“朝饭”。要知道一日三餐是富贵人家的特权,在寻常百姓家只有“朝食”和“餔食”。
“这——”
王大夫似乎有话想说,韩邪盯着面前釜中的米粥咽了咽口水,并没有太多的顾虑:“可以吃了吗?”
“当然!”
王莺一乐,她对自己的厨艺可是相当自信,无论食材多么简单。要知道在以前,不,在梦里自己可是家中首屈一指的大厨!
没有预料中的难吃,王大夫咂咂嘴,今日这女儿倒是学机灵了,不搞那些乱七八糟、闻所未闻的菜,莫非是——
王大夫看着旁边狼吞虎咽的韩邪,第一眼他是拒绝的,可女儿就不一定了,女儿家的心思最是难猜。他不禁唏嘘:“女大不中留啊!”
“说什么呢!”
王莺夹过来一大筷子腊肉,“爹,你再不吃就被韩大哥抢没了。”
王大夫又畅快笑起来:“好好好。”
将肉一层一层堆叠在碗中,王大夫笑看韩邪,韩邪冷不丁一紧张:“师兄......”
“高阙关可还好?”
“高阙?”
“便是师傅所在关口。”
“还好。”
韩邪匆忙吞下口中吃食,浅谈道,“已有五年胡人不曾大举进攻,只是周边村庄每年冬天必遭劫掠。”
“唉。”
王大夫放下筷子,发出无奈叹息,王莺对他这动作早已烂熟于心,提前将怀里藏的一小盅酒取了出来:“铛铛铛!”
“知我者,莫过于莺儿也。”
王大夫扯开盖子,猛地吸了一口酒香,类似于醪糟的气味,又带有些许醉人的麦芽香气,他递给韩邪,“在高阙可曾饮酒?”
“不曾。”韩邪摇头,“家父——破风将军他不让我喝酒。”
“破风将军还是如此威严。”
王大夫瞧着韩邪有贼心没贼胆的模样忍俊不禁,“要知道,他以前同我在一处的时候,可最喜欢去翻东街姑娘的小院子。”
韩邪大喜:“烦请师兄速速讲来!”
王莺一脸无奈:“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里屋的人在喝酒,外面的人已经闻声赶来。细君和解忧大老远就听见小院子里酒杯相撞的声音,还有那如歌般的行酒令,只是听不清有些什么调子。
“莺姐!”
解忧推开房门,王莺早已恭候多时,她眉眼一瞄:“树下?还是我屋里?”
“你家中今日来了什么客?”
细君沉稳,一切还是问清为好,免得有人顽皮,惹出大祸。
“一位大哥。”王莺边走边说,“打阴山关口而来。”
“高阙?”细君皱眉,“出什么事了?”
“并无大事。只是回来同我爹学些本事,然后参加半年后的征兵,随军一齐出征大宛。”
这倒是,王大夫素来有贤名,武艺也高强,虽说从不收徒,恐怕与高阙故人有旧,这些都说的通,但依然有一事细君不解:“大宛?你确定是大宛?”
解忧碎嘴:“大宛怎么了?”
细君只道:“大宛距长安千万里,路途艰险,打武威、张掖、敦煌进入西域,接道楼兰、精绝穿过茫茫沙漠,方才能抵达大宛国。”
“你这大哥,怕是一去不回了。”
细君今日难得换上浅蓝色的新裙,并用了琉璃玉簪,可她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紧张,“可曾劝过?”
王莺不懂她为何替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紧张,只是摆摆手:“好男儿志在四方,劝不动的。”
“不行!必须晓以利害!”
细君像是着了魔,从偏房改道去了主厅,主厅里面两个人早已烂醉如泥。
在正中云纹画像的映照下,以及屏风的遮挡间,醉了的王大夫看起来别样有趣——宛如被微风吹拂的小草,不停摇摆着举起酒杯,呢喃些混账言语,手臂在半空又无力垂下,却死死抓住酒杯,索性酒杯里没有酒,就像枪里没有子弹。
“喝了这么多。”
王莺懊恼,自己拿了一小盅,没想到他自个还藏着这么多。她望向细君,歉意一笑,细君和解忧摆摆手,帮她收拾起来,她们可没有什么小姐脾气。
对坐的韩邪突然松开酒盅,哐当一声回响,伴随高声呼喊的行酒令:“五魁首啊!”
然后是哗啦——没喝完的酒尽数泼洒在王莺头上!嗯,看来韩邪的枪里还有子弹。
“你!”
王莺身子一震,有如穿梭时空!
她满眼都是小时候父亲和别人酒杯相碰,父亲那句“北岛说过,这就是梦破碎的声音”也回荡在耳边,重新构建出自己从未清楚认识到的一整个现代世界!
而韩邪,难道就是——
......
越过山川,越过草原,越过无忧无虑的沙漠,来到大宛国以西,一个新的帝国正在冉冉升起。
它的名字是:大月王庭。
自前些年一位名叫张骞的使者来到这里,劝说大月王攻打匈奴,却被大月王婉拒,虽然大月王拒绝了,很多上一辈的老人却未曾忘记。
那匈奴单于自称天之骄子,屠我大月氏族,将王的头颅剜下来,居然还用王的头骨做酒杯!
这是怎样的屈辱?岂可不报!
今日,又来了一位使者,却是匈奴的使者。
“我们不欢迎匈奴人。”
满朝的官员瞪着那位倨傲的使者,他们眼里的怒火已经快要化作真实的火焰喷薄而出。
“诸位,稍安勿躁。”
大月王坐在高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使者,饶有兴趣地问,“你敢替匈奴当使者,就不怕匈奴不敢替你收尸吗?”
“我虽替匈奴来,却是汉人。”
那使者脸上浮现巧妙的微笑。群臣大喜,齐声高呼:“恳请吾王同大汉一齐出兵匈奴!”
大月王不喜,眼光掠过群臣,群臣立即鸦雀无声。
使者缓缓一拜:“我既不替匈奴来,也不替汉人来。”
“哦?”
大月王兴趣渐浓,“那你替谁来?”
“我替大王来。”
使者缓缓展开袖中密卷,“单于十五年前第五子降生,谓之妖邪,本应五月祭天,却流落人间。大王,此人是否可用?”
臣子们惊呼出来:“此等邪物!不可为大王所用!”
大月王:“你继续。”
“若是可用。”
使者早已距大月王一步之遥,“借此人夺匈奴,借匈奴困大汉,我大月王庭则可高枕无忧。且匈奴兵马强壮,夺安息、康居、乌孙指日可待!”
群臣哑然。
大月王拍手:“爱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中行说。”
“即日起,你携勇士三千,去替我把那妖邪寻来!”
“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