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仍在睡梦中的李潇湘,忽然被一阵喊杀声惊醒,不及穿好衣服,便冲出了帐外。
谁知营中并无异样,依旧是三两队御师在巡逻。随即侧耳听去,见四下皆有喊杀之声,正自惊慌,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随后帐中走出一人,说道:“第一次来军中,可是被这喊杀声吓到了?莫要担心,不过是御卒在操练罢了。”
李潇湘回身看去,来人正是朵慈,随即拜道:“见过朵老。”
朵慈摆了摆手,说道:“莫要行此大礼,老头子在这军中无职无份,你这般做法,岂不是要惹人生疑。还有那个称呼,也该改改了,昨晚我便与你说过,你可都忘啦?”
李潇湘只觉如此称呼一位御道名宿,实在不妥,刚要开口推辞,朵慈便抢先说道:“哎,我知道你要说何,还是免了吧。此刻是在军中,一切以军中规矩行事,辈分之类的话,还是留给其他门派去说吧!”
李潇湘暗自笑了笑,心想:‘朵老不以辈分压人,待人直率坦诚,我若不从他意,反倒是瞧他不起了。’随即说道:“晚辈知道了,以后只管您叫老朵儿就是!”
朵慈满意的笑了笑,又道:“穿好衣服,这就跟我走吧!”
李潇湘应了一声,马上回到帐中,不多时,穿了一身杂役服饰,走出了帐外。
朵慈看后,笑道:“你这小子,倒是穿什么像什么,好了,随我来吧!”说完领着李潇湘,朝另一处军帐走去。
一路上,二人又聊了些琐事。朵慈问道:“你眼上那道剑疤是如何得的?”
李潇湘随手摸了摸,说道:“使剑时不小心弄的,已经好多年了。”
朵慈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与绝狼是如何相识的?他可是头倔狼啊,就算你身怀御魄之体,只要他瞧不上眼,一样不会做你的御兽。”
李潇湘笑道:“是啊,老朵儿说的一点不假!”随后将那日在荒院与余知己相遇之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至于《御经》则是刻意避开不谈,此等天大的秘密,只他二人知道就好。
朵慈听后,哈哈笑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二人竟有这般缘分,巧极,巧极啊!”
李潇湘附和道:“晚辈也是没有想到,还以为此生定是庸庸碌碌了呢!”
朵慈道:“这话就说错了,人生于世,自有活于世的道理,庸庸碌碌也好,功成名就也罢,都是早已安排好的。我等只需尽人事,至于其中缘由,那是老天该想的,我辈又岂能左右?”
李潇湘道:“老朵儿话理玄奥,晚辈听不大懂。”
朵慈笑道:“莫急,终有一日你会懂的。”随后问道:“老头子有一事不解,小友能否与我说说啊?”
李潇湘道:“老朵儿尽管问,晚辈知无不言。”
朵慈道:“不知贡府结盟这消息,你是如何探听到的?”
李潇湘淡淡一笑,说道:“是双水城一位八宝斋的行走弟子,告知与晚辈的。”
“八宝斋!”朵慈疑了一嘴,问道:“不知是哪位行走弟子?”
李潇湘道:“此人倒无何名气,原是双水城忘乡楼的掌柜,后来遭小人暗算,险些丢了性命,走投无路下,才被八宝斋召入了帮中,算是我李家的世交,姓谷,名帛鑫。”
朵慈摇头道:“确实没听过,不过小友与我八宝斋倒是颇有缘分,先前是我那愚笨的徒弟,再来是这位行走弟子,眼下又与我这老头子相遇,说来还真是巧啊!”
李潇湘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原来莫神医也是八宝斋的人啊?’转念又想:‘也对,他既是朵老帮主的弟子,当然也是八宝斋的人了,只是那时我于各个门派还不甚了解,八宝斋的名号自是从未听过的。’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处军帐前。
朵慈叫李潇湘等在帐外,自己则掀帐入门。就听军帐中朵慈一声高喝:“小木子在吗?”随即响起一道清脆之声。
“在,老朵儿有何吩咐?”
朵慈道:“随我出来,我介绍一人与你认识!”
说完门帐一翻,走出了军帐,身后则跟着一名年岁与李潇湘相仿的青年,面如冠玉,一身儒雅之风,虽说穿着杂役服饰,却不显庸俗之色。
见到李潇湘,先是颔首以笑,而后问道:“就是这位?”
朵慈看向李潇湘,说道:“这小子无名无姓,这里人都唤他小木子,也是一名杂役。”
李潇湘抱拳道:“见过阁下!”
朵慈看向小木子,又道:“这是新来的杂役,名叫肖水,以后就跟着你干了,劳你多费心,好好教教他吧!”
小木子笑道:“既是老朵儿吩咐,自然照办。”说完看向李潇湘,抱拳道:“肖兄弟,今后我们可要同甘共苦了!”
李潇湘道:“还请阁下多多关照!”心想:‘老朵儿说过,让我与此人交好,今后龚家就不敢太过为难于我,却没想到也是名杂役。看他面相和善,也不知有何本事,能让朵老说出这般话来?’
朵慈道:“事已办妥,老头子这就去了。你二人好生为伴,遇到难解之事,尽管来寻我。”
小木子道:“老朵儿放心,我会照看好他的。”
朵慈点了点头,对李潇湘悄悄使了个眼色,随即迈开步子,折回到原路,不多时,便不见了人影。
李潇湘暗自发愁,心想:‘我还道他能多说些什么,就这般离开了,也不再交代几句!’随即看向小木子,见他笑容可掬,眉宇间却带有几分高雅之色,不禁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
小木子问道:“不知肖兄弟今年贵庚?”
李潇湘心想:‘想不到他一个杂役也懂得礼数。’随即说道:“在下今年二十有八。”
小木子笑道:“巧了,我也是二十有八,不知你是几月生人?”
李潇湘道:“五月。”
小木子点头道:“我是十月生人,比你小五个月。不如我唤你肖大哥,你叫我小木子如何?也省的我们阁下在下的叫着,不免显得生分。”
李潇湘只觉他三言两语就将二人关系拉近,心中大为生奇,笑道:“如此也好,就依阁下之言吧!”
小木子大喜,又问道:“肖大哥可是御师?”
李潇湘一怔,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木子道:“你与龚少爷的事,营中早已传开了,我自然是听到了一些。”
李潇湘大惊,心想:‘此事昨晚才发生,怎的今早便传开了,一定是那御师说的。’随即抱拳道:“在下是鲁莽了些,不过那龚家少爷欺辱良家少女,其心淫恶至极,而我与那姑娘又有一面之缘,怎能不出手相助!”
小木子道:“肖大哥有这份心是好的,但这是在军中,你既得罪了他,岂能有好日子过?更何况你帮得了那姑娘一时,却能帮得她一世吗?那龚家权势滔天,只怕不日就要将那姑娘——”小木子没有说下去,猜李潇湘能想到之后的话。
李潇湘对此大为恼怒,说道:“他若敢轻薄那姑娘,我定饶他不得!”
小木子抱拳道:“好,肖大哥为人仗义,小木子心悦诚服。敢问肖大哥为何来这贡府?”
李潇湘心中一紧,说道:“自然是为了讨伐千真派!”
小木子目光一闪,问道:“肖大哥可与千真派有仇?”
李潇湘只道李家事不能暴露,便含糊道:“这军中何人不与千真派有仇!”
小木子点头道:“肖大哥说的极是,这军中何人不与千真派有仇啊!”说完神色茫然,不久,再次问道:“不知肖大哥是哪里人?”
李潇湘想起之前李宗曾说过的话,便未加思索的回道:“宁州。”
小木子听后身子一颤,似是受了何种惊吓一般,随即脸色一缓,低声念道:“宁州,肖家,肖家。”
李潇湘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有何不妥吗?”心想:‘这小子莫不是猜到了什么?’
小木子笑道:“无事,无事,小弟就是好奇,不知这肖家在宁州何处?”
李潇湘道:“肖家村。”
“肖家村?”小木子疑声道:“不知这肖家村又位于何地,附近可有那座城镇?”
李潇湘被他问得词穷,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恰巧远处跑来一人,朝小木子喊道:“木子,盟主叫你呢,让你赶快去他的军帐,不然就罚你一月的军饷。你赶快去吧,我看盟主这阵心情不大好,你多加小心些!”说完一拱手,跑了回去。
小木子朝那人道了声谢,随后对李潇湘说道:“肖大哥,此事我们日后再说吧,眼下还是先去大帐。至于这营中的规矩,路上我再与你详谈吧!”说完领着李潇湘,朝大帐走去。
二人行了一里来路,便到了大帐前。
原来盟中为了安全起见,将盟主的军帐设在了锦营之中。而此刻正直晨议,二人便转到了军帐后门。还未等进入,却见身旁走来一伙人,为首那人笑道:“呦,这不是那个爱管闲事的肖家少爷嘛,怎的穿了一身杂役服饰,这可不合您的身份啊!”
李潇湘立时便听出了此人声音,转身看去,正是龚家少爷。见他身后站着一帮人,皆是姿容貌美的御家小姐,而唯一一名男御师,也是面熟之人,就是昨晚要与自己动手的潘富年。他立于龚禩右手边,神色淡然,正直直的盯着这边看。
小木子一笑,将李潇湘挡在了身后,作揖道:“见过龚大少爷!”
龚禩也不理他,仍旧朝李潇湘说道:“肖家少爷,你可还记得本少爷昨晚与你说过的话?”
李潇湘默然不语。
龚禩面有愠色,喝道:“本少爷与你说话,你却这般无礼,是想讨打吗?”
小木子抢上前去,说道:“大少爷息怒,这小子是新来的,不懂此处规矩,您高抬贵手,别与他一般计较。现下盟主正换我二人去帐中,他催得紧,不好耽搁,你就放我二人进去吧。”
龚禩喝道:“小木子,你少来插嘴,本少爷今日定要让他知道,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仆子!潘富年,把他给我带走!”
潘富年应道:“遵命!”说完大步朝前走去,双手御气环绕,向李潇湘抓来。
李潇湘气愤难当,心想:‘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不如破罐子破摔,教训一下这个少爷,大不了与宗大哥和焦姑娘离开这破地方,自行去报仇,也省的受这份欺辱!’说完掌中聚起火常。
此时潘富年已欺到近处,小木子欲要上前劝阻,但二人都是御师,他也是毫无办法。
眼见双方便要动起手来,突然门帐掀起,走出一名长须壮汉,体魄熊健,身高八尺来长,怒目圆睁,朝二人喝道:“都给我住手!”
潘富年见了来人,急忙跪了下去。龚禩则跑到那人身前,俯身说道:“见过盟主!”
李潇湘一惊,心想:‘此人便是白家族长白玉琅了,怎么长的这般年轻,我还道与太公一样老呢!’
此时场中除了李潇湘与小木子没有跪下外,其他几人都已伏到白玉琅面前。李潇湘见状,也要去拜,谁知小木子却伸手将他擎住,附耳道:“别急。”
李潇湘一怔,心想:‘你一个杂役,怎的见了盟主却不跪拜?’
白玉琅环视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龚禩身上,问道:“龚禩,为何带人拿我杂役?”
龚禩急忙回道:“盟主,此人目无尊卑,以下犯上,龚禩捉他去,实是为了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这军中的规矩,以后便不敢再这般放肆了。”边说边指向李潇湘。
李潇湘从小被人诬陷惯了,此话听起来,并不觉得如何刺耳。可由龚禩之口说出,却是气愤难当,正欲发作,竟再次被小木子拦下。
白玉琅冷哼道:“你二人之间的事,本盟主早已知晓,不必混淆视听。此刻正直晨议,容不得你胡闹,你要报私仇,还是等下再说吧!”说完看向小木子,冷冷道:“小木子,进来吧。”
小木子应了一声,扯了扯李潇湘衣袖,暗自使了个眼色。李潇湘立刻会意,随小木子朝帐门走去。
白玉琅立在门右,伸手为其掀开帐门,待二人进得帐中,则朝龚禩说道:“贤侄,起来吧,带你的人快快离开,晨议之时,无关之人不得靠近!”说完叹了一声,转身踱进了帐内。
几名御家小姐急忙上前搀扶,眼中极尽谄媚之色。龚禩一甩手,喝道:“躲开!”挣开几人后,恶狠狠地看向帐门,冷笑道:“肖水,你早晚会知道本少爷的厉害,就容你再多享受几天吧!”说完一挥手,领着众人离开了大帐。
进得帐中,李潇湘二人便开始在幕后做活,至于帐前,则是半步都不敢去的。
小木子将差事分配好后,便自顾自的忙活起来。李潇湘起初畏手畏脚,生怕弄坏了什么东西,但这些杂货在李家时便已驾轻就熟,没干多久,也就顺手了。
再遇“老本行”,李潇湘干得很是起劲,但仍有顾虑在心,想道:‘刚刚真是好险,差点就与潘富年动起手来,若当时没有白家族长出面,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说是自己去报仇,又哪里能报得了?这般冲动,也不知是不是余毒所致。’
此时的帐前已聚满了来晨议的将军与副将,场面可谓是热闹不已。对于此次讨伐千真派,各门各派是众说纷纭,互相争辩,七嘴八舌,毫不相让。
未久,就听有人咳嗽一声,帐前随即安静了下来。
李潇湘偷看了一眼小木子,见他正埋首苦干,便侧耳听去,心想:‘方才那声咳嗽,应该便是白家族长了。’
“诸位,稍安勿躁,还请安坐!”正是白玉琅的声音。
随即桌椅声响起,白玉琅接着说道:“此番我等聚义结盟,正是为了讨伐无道之千真派,而后日便是大军开拔之时,今早唤诸位前来,乃是为了商讨进军与部署之策,还请诸位各抒己见,勿要有所保留。”
话音未落,马上便有一人应道:“盟主,在下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玉琅道:“今日晨议,大伙畅所欲言,无何当讲不当讲,只要对我联盟有益,本盟定会善加采纳,还请单兄一抒高见。”
李潇湘眼珠一转,心想:‘姓单,此人莫不是熊岳堂的单徙信?’
那人说道:“此次七州结盟,本无关外四州之事,但我熊岳堂只身犯险,来此聚义,皆因千真派十多年来为非作歹,滥杀无辜。从双水城李家,到前些年的长雀门,都被其赶尽杀绝,这等不仁不义之辈,自当人人得而诛之。我熊岳堂响应白家号召,来此贡府,共商大计,实是为了江湖安危,尽以绵薄之力。来之前掌门师兄曾特意嘱咐过在下,让在下转告各位,若大军能攻克洛州,我熊岳堂愿率本门所有弟子,在宁州起事,以牵制唐州的御殿司。而后大军便可挥师肃州,剿灭千真派,还天下以太平!”
“好!”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抚掌称快。
李潇湘听他说道李家,却不提李家当年的不义之举,不禁心生感动,气血翻腾,想道:‘还真是熊岳堂的单徙信,看来此人当真是正直刚毅,从拐马客栈时便能看得出来。若熊岳堂果真在宁州起事,只怕当地会有不少门派跟着响应吧?’
单徙信说完,众人低声议论了一番,却听一人开口笑道:“依在下看,单长老所言,不见如此吧!”
白玉琅问道:“宋族长为何如此说?”
李潇湘心道:‘这位应是四大家族中,宋家的族长宋芝廷吧。之前谷掌柜曾说过,这个宋芝廷为人心胸狭隘,诡计多端,他来结盟,多半是为了给宋家谋得好处,绝非真心对抗千真派。’
宋芝廷道:“按照单长老所说,我们大军都去围剿千真派,而你熊岳堂则独自对抗御殿司,是这个意思吗?”
单徙信道:“正是。”
宋芝廷问道:“你熊岳堂现下有多少门人?”
单徙信道:“不下千人。”
宋芝廷又问道:“那御殿司又有多少御师?”
单徙信道:“这我哪里能知,我又不是鬼老!”
宋芝廷冷哼道:“哼,你岂能不知?”
单徙信喝道:“你这是何意?”脸上略带愠色。
宋芝廷冷笑道:“好吧,算你不知,那我来告诉你好了。据宫中探子回报,御殿司照比大宸之时,御师数量已经少了近半数之多。不算各州御衙,如今的御殿司只剩下不到七百名御师。你说你熊岳堂要单独对抗御殿司,试问一千御师对抗七百御师,哪一方能赢?”
白玉琅随即说道:“宋兄,你到底想说何,直言好了。”
宋芝廷道:“我们都去讨伐千真派了,他熊岳堂倒是轻松,灭了御殿司,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此言一出,不少人跟着议论起来。
单徙信似是听出他言中之意,怒声吼道:“宋芝廷,你满口胡言,是要诬陷我熊岳堂吗?”
白玉琅道:“单兄莫急,宋兄毕竟是御将,职位在你之上,还是让他把话说完吧。还有诸位,也莫要私下议论了!”
“可他——”单徙信话音一滞,想是被白玉琅拦了下来,帐中也随即安静不少。
宋芝廷冷笑道:
“好,那我就把话说得明白点,也好让诸位清楚知道你熊岳堂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