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山林外初秋暮,四髻童颜笑憨逐。
李潇湘看着两个孩童,却猜不出他们为何会现身林中,心想:‘难不成他二人与爹娘走失了?’又见二人似是熟谙御道之法,遂扭头朝朵慈问道:“老朵儿,这两个孩童是?”
朵慈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说道:“此二子都姓燕,男童名为燕夕峡,女童名为燕朝澴,是对龙凤双子,女长男幼。江湖上都唤他二人为翙翀童子,乃是丹鹤川掌门燕羿棠膝下一双儿女。”
两名孩童听到朵慈报出自家名号,大为惊奇,齐声笑道:“翁翁什么来头,怎会知道这么多?”
朵慈笑道:“令尊大名在荒界可算是家喻户晓,老头子岂能不知!”
两名孩童再次齐声笑道:“是了,是了,翁翁说的不错,爹爹在荒界确是鼎鼎有名!”
李潇湘看二人说话时常异口同声,颇觉有趣,不禁面露喜色,略微放松了警惕。
朵慈见后,附耳道:“若水小友可莫要小瞧了他二人。虽说他们尚在总角之年,但其修为境界已至形御大成,寻常御师根本不是其对手。”
听到此话,李潇湘略微吃了一惊,心想:‘看他们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想不到竟有如此实力。反倒是我,已近而立之年,却与他们修炼至一样的境界,实在让人汗颜。’随即长叹一声,念道:“唉,若说天下有何不公,便是这与生俱来的资质了!”
之后朵慈走上前去,朝着两个孩童问道:“你姐弟二人怎会来此处,莫非燕羿棠那小子也到了肃州?”
听到朵慈出言不逊,燕家姐弟面有愠色,嘟着嘴齐声说道:“翁翁好生无礼,竟敢直呼我家爹爹大名!”
朵慈撇嘴道:“老头子比你家爹爹年长,叫他大名有何不妥?”
两名孩童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会他,再次问道:“这大雾是你二人谁放的?”
李潇湘刚要开口,朵慈急忙抢上前去,说道:“不急,小娃娃先告诉我为何会来此处,老头子再与你们说这雾是谁放的。”
两名孩童对视一眼,随后挽起小手,齐声道:“爹爹说了,让我们去梁州转转,顺便将一伙人给除了。”
朵慈追问道:“哪一伙人?”
两名孩童抓了抓头发,摇头道:“记不得了,我们只记得爹爹说过,只要见到有许多人聚在一处,便将他们统统杀了。方才便见到这样一伙人,就在那林中。可突然下起了大雾,竟都不见了。”随即小手一扬,掌中御气喷薄涌出,气劲之强,直扑远处雾团,却无法吹散雾气。
李潇湘眉头一紧,心道:‘这两个孩童,一张嘴便是杀人。不过这随手一招便是一道风常,却是厉害的紧,看来老朵儿所言不假。’
两名孩童见无法吹散雾气,不禁大为好奇,高声叫道:“有趣,有趣,这御法竟破不了!”
女童燕朝澴将弟弟推向身后,说道:“我来试试!”
燕夕峡则拉着她的衣袖,将她扯到自己怀中,央求道:“姐姐,姐姐,让我也试试,让我也试试!”
燕朝澴回身安慰道:“夕峡莫要着急,姐姐若是破不了,再由你来试。”
燕夕峡瞪大了眼睛问道:“当真?”
燕朝澴摸了摸弟弟的脸蛋,笑道:“姐姐何时骗过你!”说完便要催动御气,却看了一眼朵慈,说道:“你们怎的不进去?”
朵慈道:“进到何处?”
燕朝澴道:“进到雾中去啊,这样我便可以将你二人一同杀了!”
李潇湘听后一怔,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朵慈问道:“那你们不想知道这雾是谁放的了?”
燕夕峡在后面抚掌笑道:“想,想,你快说是谁放的?”
朵慈把头一扬,负手道:“那你们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燕朝澴转着大眼睛,犹豫了片刻,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朵慈道:“你们不许让我二人进到雾中,还要带我们去九霞山,答应了,老头子便说出是谁放的大雾。”
燕夕峡急忙叫道:“这有何难,答应你就是!”
燕朝澴则低声道:“你可不许骗我们!”
朵慈笑道:“老头子若是骗了你们,你们可以叫燕羿棠来杀了我啊!”
燕朝澴点头道:“好,那你二人就不用去雾中了。夕峡,看好他们,可莫要让他们逃了!这道雾常的御法,我们可定要学会喽!”
燕夕峡激动的应了一声,随即将李潇湘二人捉到自己身旁。
李潇湘只觉这男童力大无穷,自己被他抓着,竟难以摆脱。看了一眼朵慈,朵慈则摇头暗笑。
此时燕朝澴正挥臂推掌,催动御气流出体外,接着双臂回曲,将双掌抚于胁下,只听一声娇喝,一只丹顶鹤首从胸前探出,长颈高昂,鹤唳空林。
见状,燕朝澴单指朝鹤喙上轻轻一点,鹤首随即化作漫天飞羽,在空中盘旋环绕,最后丹霞之光一闪,所有飞羽尽数附于身背,登时燃起熊熊烈火。
燕朝澴张口倒吸,烈火顺势进入体内,只转瞬间,满头黑丝尽泛赤霞丹光。
见燕朝澴注魂之势如此美轮美奂,李潇湘不禁暗暗咋舌,心道:‘想不到以禽作为御兽,竟是这般绚丽妖娆,独具一格。’
燕朝澴注魂后,立即双手合十,引诀道:“飞羽拾霞,云阙歌茫,旸汤之谷,晦暝有殇,太上诛炎!”
口诀一处,燕朝澴满头长发瞬间燃起火焰,焰首似鹤,共分九只。接着手势变换,九道火焰依次飞出,从九个方向,朝雾团射去。
身后朵慈捻须含笑,李潇湘则微微摇首,心道:‘没想到这女童只试了一手,便知如何破解此招,当真是聪慧。只怕再过上几年,便是一代绝世高手了’
李潇湘正自感叹时,九道火焰已飞入雾气之中。随即霞光一闪,白茫茫的雾气顿时变为赤红之色,接着九道爆燃之声响起,雾气瞬间升腾,将整片林子变作了一片火海。
林中的白玉琅等人尚在迷茫无措,见身旁突然涌起滔天烈焰,顿时吃了一惊,不及思考,纷纷朝身后逃去。有几人试着施展水常御法,却也是杯水车薪,为时已晚。
闫文山见状,高声吼道:“众人莫慌,速速催动御气,随我冲出密林,捉拿孽畜!”
刚刚还四散奔逃的众人,听闻这一吼声,竟都回过神来,纷纷催动御气,护住周身。各自施展身法,再次朝李潇湘等人杀去。
燕夕峡见林中众多身影朝自己扑来,心中大快,拉着燕朝澴喊道:“姐姐,换我了,换我了!”
燕朝澴冷笑道:“夕峡,让姐姐随你一块去!”
二人虽御道高强,可毕竟是孩童心态,见眼前有架可打,哪里还顾得上李潇湘与朵慈。
燕夕峡立即注魂,姐弟俩御兽相同,皆为丹顶白鹤。之后纵身跃起,朝白玉琅等人冲去。
闫文山见来人竟是两个孩童,先是一怔,随即破口骂道:“哪里来的毛娃子,不想死就快滚!”
姐弟俩齐声笑道:“是了,是了,爹爹说的那伙人就是你们了!这下好了,等我二人把你们头颅取回去,爹爹一定会高兴的!”
众人一阵讥笑,只道这两个孩童是在胡言乱语。而自己身为一派之主,哪里能和晚辈一般见识,纷纷避让开去,欲擒远处的李潇湘。
谁知燕家姐弟忽然出手,于电光火石间,将两名掌门打成重伤,一人断了胳臂,一人则丢了左腿。
白玉琅等人大惊,纷纷折回,将燕家姐弟围在当中,再也不敢小觑他二人了。
姐弟两背靠背,仍旧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齐声道:“你们谁先来,还是决定一起上?要我们看,你等还是一起上的好,那样才有趣呢!”
闫文山气得眉角微颤,他万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两个孩童,而且一出手便重伤了两名掌门,若是放任不管,只怕己方全都要死在他二人手中。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放跑了李潇湘。
白玉琅也想到了这点,朝闫文山喊道:“闫兄,不可放跑了李家余孽!”
闫文山问道:“白老弟可有何良策?”
白玉琅道:“不如我等兵分两路,一路抵住这两个娃娃,另一路去追那孽畜,你看可好?”
闫文山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请白老弟抵住这两个娃娃,我带人去追那孽畜!”
白玉琅听后眉头一皱,冷声道:“闫兄御道高深,还是由您留下来抵住这两个娃娃吧,我带人去追那孽畜!”
闫文山笑道:“此计是白老弟提出来的,自然该由你来抵住这两个娃娃。何况老夫年事已高,怎能出手对付两个孙辈?”
一旁的宋家族长宋芝廷听后,笑道:“既然二位有所为难,何不让宋某代为去追。二位都是御道高手,比之我们这些人可是要强得多了,你二人连手对付这两个娃娃,定是手到擒来。”
甄家族长甄烨附和道:“宋兄说的不错,我看还是由白族长和闫族长带人留下来的好。”
闫文山冷笑道:“宋兄,甄兄,你二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想违抗盟主的命令?依老夫看,你二人感情这么好,何不由你二人留下来呢?”说完给白玉琅使了个眼色。
白玉琅立即会意,刚要开口,就听远处一人喝道:“各位族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等怎还有心思说这些,再不决定,那李家余孽怕是真要跑掉了!”
众人寻声看去,见说话之人乃是熊岳堂长老单徙信。
白玉琅道:“单兄说的极是,那白某就以盟主之令,命宋、甄两家族长带人留下,我和闫族长去追那李家孽畜。”
此言一出,宋、甄两家立刻便骂了起来,宋芝廷道:“这时想起要耍盟主威风,当时龚汲鉴要杀人,你怎么不拦着!”
甄烨道:“不错,现在孽畜跑了,你知道要发号施令,晚了,我等才不会听呢!”
燕家姐弟见众人争吵不休,颇觉有趣,笑嘻嘻的在原地看着,也不着急出手。
远处朵慈见状,与李潇湘低声道:“若水小友,且看老夫如何对付他们!”说完用双指钳起地上的石子,看准其中一名长老,手中暗蓄劲力,突施一镖。那名长老“哎呦”一声,顿时破口骂道:“小子敢使阴招!”还未说完,另一名掌门也大叫了一声,随即上前喝道:“小小年纪,就敢行此卑鄙手段,想必方才打伤赵掌门和钱掌门,也是用的这招吧!”
燕家姐弟瞪着大眼睛,齐声叫道:“你们血口喷人,我们才不卑鄙呢!是你们技不如人,比不过我们姐弟俩!”
那名掌门捂着头顶的伤口,对众人说道:“诸位,没什么好怕的,我等一起上,先将这两个娃娃宰了,然后再去追李家孽畜!”
之前那名长老附和道:“没错,这两个小子专使阴招,其实没什么本事,我等一起上,将他二人给刮了!”
众人听后,都觉有理,想他二人不过是两个小娃娃,竟将一众掌门族长逼到如此窘境,传出去只会让天下人嗤笑。何况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强到哪里去,定是使了什么诡计。
随后众人跃跃欲试,打算一起出手。
单徙信欲劝阻众人,可还未及开口,燕家姐弟却突然冲了过来,眼中含着泪水,大声喊道:“我们才没使小手段呢,看我们不把你等头颅给削下来的!”
众人纷纷迎上前去,林中顿时打作一团,各种御法相继使出。若从远处看去,就会发现众多御师正在围攻两个孩童,且出手时毫无保留,可谓是凶狠至极。
朵慈一把拉过李潇湘,笑道:“若水小友,只怕他们还要闹上一阵,我们这就快走吧!”
李潇湘回头看了看,说道:“那他们?”
朵慈道:“他们都是些掌门族长,燕家姐弟虽然御道高强,但想要杀了他们,也是不太容易的。”
李潇湘摇头道:“老朵儿误会了,我是担心他们姐弟俩。”
朵慈笑道:“你尽管放心,只要他姐弟二人待在一处,就决计死不了,我二人只管走便是。”
李潇湘听后略加安心,看了一眼林中那两个稚嫩的背影,皱了皱眉,随后便与朵慈一道,离开了林中,朝九霞山行去。
入夜时分,二人已出了梁州,照比来时,却要快上不少。因御气消耗殆尽,二人便寻了一处山洞,简单歇息了一晚。
翌日清晨,再次开始赶路,如此又行了半日,于正午时分,到了界川谷。
此时的界川谷已无千真派御师把守,两侧山石峭壁,绝松断崖,就如墨上山水一般,美不胜收。
但李潇湘根本没心思看这些美景,与朵慈商量后,径直通过了峡谷。
又行了半日,二人便来到了九霞山下一处密林中。李潇湘探头望去,见九座山峰自东向西,成一字排开,山崖险峻,如悬剑飞驰,直插云霄,在夕阳的映照下,可谓是霞光剑影,峰回云峦。主峰泰霞峰上,则用剑气刻了两排巨字:
‘九山九剑九霞芒,云朝云暮云千嶂’
字体飘逸洒脱,随意灵动,似是一气呵成,颇显剑宗之意境。
李潇湘直直的盯着两排字,心中早已是激动不已,低声念道:“十年了,终于到了九霞山,终于!”
朵慈看了看左右,打了个手势,说道:“若水小友,此处不安全,你随我来!”
李潇湘低下身子,与朵慈朝密林深处走去。
肃州的山林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到处长满了枫树,眼下又已入初冬,所以漫山遍野一片秋红之色。林风徐徐,枫叶飘落,染黄了大地,染红了萧瑟。
李潇湘跟在朵慈身后,行了不远,来到一条溪流旁。河水清澈,其上漂浮着枫叶,顺流而下,不知所止。
“老朵儿,你带我来此处作何?”李潇湘问道。
朵慈指着上游道:“沿此路走,便可上山了,而且不会被人发觉。”
李潇湘一怔,问道:“你连这个都知?”
朵慈得意的笑道:“老头子什么不知!”
李潇湘点了点头,对于朵慈则是打心底里佩服。
二人沿溪流一路而上,行了不远,果然来到了山脚下。李潇湘大为欢喜,谁知朵慈竟突然朝他扑来,将他按倒在地。
李潇湘吃惊不已,急忙问道:“你这是?”
不等李潇湘说完,朵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莫要出声,有人在附近。”
李潇湘遂朝周围看去,见身后树林中,有一道身影正朝此处走来。见李潇湘二人有所戒备,急忙举起双手,而其中一只手上,还抓着一把长剑。
朵慈低声问道:“你识得此人?”
李潇湘仔细看去,可离得实在太远,并不能看清那人长相,于是摇头道:“太远了,辨不清是何人。”
朵慈点了点头,又见那人高举双手,显然并非是千真派御师,便也未急于出手,而是等他慢慢走近。
待那人走到近前,李潇湘随即便笑出了声,强压住心中激动,问道:“林兄,你怎会在此处?”
来人竟是云农门弟子林无异!
之前在集关时,林无异曾与李潇湘联手对付过贼人。二人虽无太多交往,但互为欣赏对方,后来在军中几次见面,也都会好好寒暄一番,算是少有的几个能让李潇湘敬佩之人。
林无异也是极为高兴,将长剑附在身后,抱拳道:“肖公子,别来无恙啊!”
话音刚落,忽然眼前一花,朵慈竟一指将他点在原地,随即又出一指戳在他下颚,厉声问道:“快说,你是如何跟来的?”
李潇湘与林无异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林无异斜着眼珠,低声问道:
“晚生失礼,未及请教前辈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