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族试最后一日。
这天一大早,未等族试开始,庆安广场周围便已是人山人海,站无虚位。可谓是万人空巷。只因这是最后一场比试,无人愿意错过。
今日的比试,乃五人同台较量,精彩程度不言而喻。众人满怀期待,都在议论谁能拔得头魁。
却有这么一人,迫不得已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这人便是李潇湘。
此刻,他正走在去往苍泠院的路上,看着身旁三五成群的族人赶向府外,不免心灰意冷,身怀嫉妒。
虽然十少爷和李暮珊的胜出让他颇为激动,可不能亲眼目睹二人最后一搏,还是令他不能释怀。
“果真是最后一日,府中少了好多人!”李潇湘叹气道。
“若水!”
前方一人喊着他的族谕,快步走来。
李潇湘抬头一看,随即停下脚步,问道:“十少爷,你怎么在这?今日是最后一场族试,你为何还不出府?”
十少爷淡淡一笑,挥动手中折扇,满不在乎的说道:“不需你提醒,此事我心中有数。你这是要去苍泠院?”
李潇湘愣了愣,点头应道:“不错,十少爷可有事要吩咐?”
十少爷咬着牙,好像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手中折扇被他换来换去,不知如何安放。
见他心有为难,李潇湘开口道:“十少爷有事尽管直说,若水一定照办。”
“啪!”
十少爷折扇一合,似是下定决定,贴近李潇湘问道:“若水,府中近日似有异样,太公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李潇湘一惊,心想:‘异样?李家因族试举城相庆,哪里会有异样!就算有,也是准我去看族试。’当即回道:“太公只叫我随他习武,并未说过其他。十少爷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十少爷摇首叹气,自言自语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李潇湘大为不解,想着:‘十少爷一早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事?太也小题大做了。’继而说道:“十少爷,你还有其他事吗?若没有的话,族试马上便要开始了,我看你还是赶紧过去的好。”
十少爷眉头一紧,似是有所纠结,话到嘴边总是无法出口。
见他这样,李潇湘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干巴巴的等在原地。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到得最后,实在是时辰将至。
十少爷挥出折扇在李潇湘肩上一点,嘱咐道:“好生照顾自己,尽量不要出府,走了!”留下一句话后,便匆匆离去。
望着十少爷离去的背影,李潇湘突然觉得此话似有离别之意,不禁心生烦躁,情绪更为低落了。
他甩了甩头,告诉自己不会有事,自己只是昨晚没睡好,有些乏累罢了,不要多想。
之后便朝苍泠院走去,此事也就再未想起来过。
到了苍泠院,门外两名族人依旧是态度和气。李潇湘也不觉奇怪,径直走进院中。
“太公,潇湘给您请安了!”刚进院门,李潇湘便高声喊道,感觉自己比以前更加喜欢这里了。
可堂内迟迟没有声音传出,李潇湘不禁生疑,念道:“唉,这人上了年纪,连耳朵也不太灵光了。”
他没有再喊,轻车熟路的走进屋中,发现空无一人,便喊了几声,可还是无人回应,于是蹑手蹑脚的朝内堂走去。
一路下来,找寻了整座院子,却始终不见李啸凌的身影。
“太公到底去了何处,莫不是去解手了?”李潇湘望着空荡荡的庭院,低声嘟囔道。
“咣当!”
突然一声闷响,李潇湘如闻惊雷,整个人浑身一颤,立即寻声看去。
原来是后堂窖门被推开的声音。
只见李啸凌手捧酒坛,满面尘土,正蹒跚的从地窖爬出,因窖口不大,行动略有迟缓。
见状,李潇湘赶忙上前帮忙,扶着李啸凌爬出地窖。
手捧酒坛,李潇湘暗自笑道:‘没想到太公居然还有藏酒!’便问道:“太公,莫非这下面都是您藏的酒?您拿它作甚啊?”
李啸凌拍掉身上的灰尘,一股湿气顿时扑面而来。转身盖好窖门,笑道:“自然是送人啊,不过老夫自己也想喝些。”
李潇湘擦掉坛身表面的泥土,凑近闻了闻,却只有泥土的湿味,连点酒气都未闻到,想必是坛口封的密实,所以才没有酒香散出。
“太公,这酒在下面放了多少年头?”李潇湘好奇的问道。
李啸凌直起腰,抬头想了片刻,摇首道:“这老夫可记不大清楚喽!自打我小的时候,这酒就藏在下面,怎么着也得有几百年了吧?”
李潇湘大吃一惊,喊道:“几百年!那这酒还不得——”不禁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啸凌也未理会,接过酒坛,兀自朝后门走去。
未到门口,转头问道:“臭小子,想不想和老夫出去见见世面?”
刚刚的惊讶还没缓过劲,此刻又突然来了惊喜,李潇湘一时真就难以接受
奔至李啸凌身前,结结巴巴的问道:“太公您要带我出、出去?可是族里说了,不、不许我出府。”
李啸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臭小子,也不看看面前站的是何人?”
李潇湘一怔,随即恍然。但转念一想,又问道:“太公,我们如何出去?您带着我,不怕被人拦下?”
李啸凌哼了一声,指着灶房说道:“只管和老夫走便是。去,拿俩个碟碗来!”
闻言,李潇湘激动不已,本以为今日又要在苍泠院练上一天的武功,谁知竟有这般意外之喜。
急忙跑进了灶房,东翻西凑的只找到俩个瓷碗。将瓷碗收入怀中,小步追上李啸凌,生怕他等得不耐烦,弃自己而去。
“可是俩个碟碗?”见李潇湘跑来,李啸凌开口问道。
李潇湘喘着粗气,拍了拍胸脯,说道:“刚好俩个碟碗。”
李啸凌满意的点着头,张开右臂说道:“来,抱紧老夫,可别松手了。”
李潇湘没明白他是何意,瞪着眼睛,愣愣的怔在原地。
李啸凌略微提高嗓门,摆着右臂喊道:“快快抓紧老夫,一会跑起来,可别摔下去!”
“是!”
李潇湘笑得像个孩童一般,跑到李啸凌近前,一个熊抱,便钻入他的怀中。
李啸凌放下右臂,口中一声长喝,御气外散,聚于脚下。
李潇湘这才发现,原来太公的身体竟这般健硕孔武,臂膀竟如此有力,甚至想要挣脱都极为困难。
而且太公的御气也不同于其他族人,有一种厚重踏实,温而不散之感,这让李潇湘周身暖意十足。
而后,李潇湘只觉身体突然一沉,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跃至高墙之上,短暂一停,再次跃出。
风声在耳畔撕裂,吹得双眼难以睁开。
只转瞬间,二人便跃至离苍泠院很远的一棵高树上,而且未惊动一人。
对于自己这位太公,李潇湘今日算是彻底认识了。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慨道:‘太公不愧为修道界第一高人,抱着和自己一般身高的我,居然一跃数里,且气息丝毫不乱。最让人惊讶的,是他未发出一点声响,这般修为,岂是其他御师可比的!’
李啸凌又连跳数次,随后便出了李府。
而那些在院中巡逻的李家族人,却如蝼蚁一般,显得极为渺小和无知。
李潇湘不禁暗自窃喜,大舒胸中怨气。
因城中百姓都去了庆合广场,二人落地后,并未有人发觉。
放开李潇湘,李啸凌大步朝城门走去
看他气息平稳,面色如常,步态轻盈,果真是御道深厚。
李潇湘小步跟随,却不知要去何处,低声问道:“太公,您这是要带我去哪?”
李啸凌剑眉下沉,目生寒光,淡淡道:“去见一位故人。”
李潇湘顿觉脊背发凉,知趣的没有再问,紧跟在身后,心中思虑万千。
待二人行至远处,一道黑影随即从角落里走出,黑影身后,则是数道目光,皆死死的盯着李啸凌,杀意毕露。
“且慢!”其中一人想要跟上,却被另一人出手拦下。
闻言,所有黑影纷纷退入角落。
只见屋顶间,又飞来数道身影,如迅雷般疾驰而过,所去竟是李啸凌他们的方向。
其中一人疑惑道:“还有其他门派在此?大家小心行事,上!”
说完,黑影如滴墨入砚般,隐没于角落之中,未发出一点声响。
李潇湘跟在身后,缓步而行,却越走越觉得熟悉。忽然想到:‘这不是去丰池的路吗,莫非太公要去见清水白翁?’
继而看了看李啸凌手中那坛藏酒,心中可以肯定,太公的确是去见清水白翁,原来他们早就相识。想来是之前那次过招,被太公发现了马脚,这才携好酒前去见他。
此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临近正午,二人便来到了丰池湖畔。
李潇湘赶忙去寻清水白翁的身影,可是看了一圈,竟一个人也未发现。
“穆山秋雨时!”
李啸凌毫无征兆的大声喊道。声音回荡在林间,惊起数群飞鸟。
李啸凌乃是运气发声,以至喊声震天。不过这就苦了一旁的李潇湘,他虽强捂双耳,可仍旧被震得头晕目眩。
待响声渐弱,林中随即传出一声长喝,听那声音,正是清水白翁。
“夜露双林下!”
李啸凌摇首而笑,继续喊道:
“塘桥望君远!”
这时,清水白翁已从林中缓步走出。他踏叶而来,面带春风,望向李啸凌,拱手喊道:
“晨辉盼蒹葭!”
二人相视而笑,眼中尽是沧桑之色。
群鸟低鸣,流水击石,风起长衫,情难可说。
李潇湘站在一旁,对于两位老者此番江湖对望之情,却有说不出的感慨和向往。
清水白翁漫步走来,看着李啸凌激动的喊道:“鸿仁,你可带了好酒!”
李啸凌高举酒坛,同样激动的喊道:“好酒,当然是好酒!”
“哈哈,是不是好酒,我一尝便知!”清水白翁走到近前,不由分说便抢过了酒坛。
李啸凌笑而不语,就这般站着,看他扣开蜜蜡,摇头嗔道:“好你个岳霞追,还是这般嗜酒如命,亏得李家还有藏酒,要不我都不知如何来见你!”
李潇湘在旁听着,略有诧异,心想:‘原来清水先生真名唤作岳霞追!’
“唉,没法子,改不了啦!可若是天下无酒,那人生岂不太过无趣!”清水白翁摇首苦笑。
李啸凌转头对李潇湘说道:“若水,取出碟碗,我要与这酒鬼痛饮三杯!”
李潇湘依言取出碟碗,递给了二人,甚是恭敬。
清水白翁斜眼打量着李潇湘,边扣蜜蜡边问道:“这小子如何来的,他不是常跟你家那个老十厮混的吗?”
李啸凌转头使了使眼色。
李潇湘立刻会意,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清水先生。”
清水白翁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不必多礼,你我早已相识,何言见过不见过的。”
李潇湘干笑两声,退到一旁。
“霞追,你此番来双水城,又费力寻我,到底是为何事?”李啸凌将碟碗递到清水白翁面前说道。
清水白翁没有做声,而是掀开坛盖嗅了嗅。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飘出,溢满林间。
清水白翁双目紧闭,忽而变得如痴如醉,恍若梦中。接过碟碗,指向池边一块巨石,二人随即走去。
李潇湘则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鸿仁,你可知李家在做何事吗?”二人坐定,将酒斟满,清水白翁托碗问道。
李啸凌心有无奈,饮了口酒,觉得酒味甚浓,颇为满意,而后叹气道:“唉!我老了,族事早已不再过问。”
清水白翁手中一顿,溅出不少酒水,诧异道:“眼下是谁在主事?”
“是永秣。”
闻言,清水白翁酒意尽消,端着碟碗,却怎么也饮不下这一口,摇头叹道:“难怪。那你可知城中将要发生何事?”
“永秣都已和我说了,不过我已无力制止他。李家这此怕是在劫难逃了!”李啸凌点点头,言语中尽是悔意。
清水白翁也是默不作声,连酒碗都放了下来。
二人沉默许久,让一旁的李潇湘颇为不自在。
“我也知永秣这孩子的性子,亦知你有难言之隐!”清水白翁打破沉寂说道。
李啸凌默然点头,托碗一饮而尽。
“不过啊。”清水白翁为其斟满,接着说道:“我万没想到御殿司出手会如此迅速,到底是何种原因,让万鹤濂和屈江琎这般急切。”
李啸凌端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口吐酒气,沉声道:“我知是何原因。”
“你知是何原因?快说来与我听听。”
李啸凌放下酒碗,脸色转而阴沉,犹豫一番后,说道:“霞追,此事干系重大,望你知晓后,切勿说与旁人!”
清水白翁推开酒碗,正襟危坐,俯身道:“你我乃莫逆之交,我岂能做这小人勾当,但说无妨。”
李啸凌点头谢过,随手将李潇湘推到清水白翁身旁,说道:“为他探魂,此中缘由皆在他身上。”
清水白翁一怔,似已猜到大概,但仍旧将信将疑。
伸出右手,旋即停在半空,看了一眼李啸凌,见他对自己点头,便再次伸出手掌,握于李潇湘脖颈之上,拇指微曲,顶住下颚,随即闭目收神。
李潇湘站在原地,身体正不住的颤抖,神色惊恐而焦虑,暗自念道:
“太公这是要做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