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霙睁着一双修长细眼,目视李潇湘,颇有深意。
而在李潇湘看来,他对丹药的印象还停留在先前中毒之时。虽说不是丹药所致,但心中多少留有忌惮。加之自己于炼丹一学并无天赋,又不是很感兴趣,便推辞道:“多谢怀霙兄美意,但若水德薄才疏、见识短浅,若与怀霙兄学习炼丹,恐有负你一番栽培,实是不敢学此玄奥之术,还请怀霙兄见谅。”
周怀霙听后,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强求,等你何时想学,再来找我不迟。不过你今后若要闯荡江湖,这炼丹一学可是用得上的,还望你仔细考虑才是。”
李潇湘躬身道:“若水定会多加考虑此事,有劳怀霙兄了。”
周怀霙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房中。
见他离去,李潇湘便开始四处巡看书籍。来到书架前,拿过一本御法,问道:“前辈,你当真要让我将这些御法都学会了?”
余知己道:“不错,你可知为何如此?”
李潇湘摇了摇头。
余知己道:“此番浸泡御浆,是为了补回之前消耗的御气,以备将来之需。但如你所说,你体内御气浓度远高于御浆,长时间浸泡,只会适得其反。为了避免此事发生,又可以补回御气,我便想了此招。”
“此招到底有何作用?”李潇湘问道。
余知己又道:“人体内魂道各不相同,但有一处是一样的,那便是魂谷。魂谷乃盛放御气之地,仿若皮囊一般,极赋韧性。之前开谷时你消耗了大量御气,却没有及时补回,导致魂谷萎缩,不如开谷前充盈。此番让你大量修炼御法,是为了将你体内御气消耗殆尽,如此再浸泡御浆,则可吸收如常。再经自然反复,御气积多,魂谷便可充涨如鼓,恢复从前。”
“如此不会让御气再次凝结?”李潇湘又问道。
余知己回道:“当然不会。你只听我说得容易,须知此过程历时弥久,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一旦浸泡,若不到了离岛之时,决不能间断。更何况你身怀御魄之体,便比他人多了六魄,此六魄亦可视作魂谷所用。再加上日复一日的耗尽、补盈,并不需担心会变为之前那般。”
“但终归是要有个度,总不能一直如此吧?”李潇湘问道。
余知己道:“确实如你所言,但你也莫要担心,此度由我来掌控,既让你体内御气充盈饱满,又不至淤塞凝结,还可随意催动。”
李潇湘这才安心,说道:“既然前辈如此说了,那我还有何可操心的,修炼便是。”对于余知己的话,李潇湘奉若圭臬,没有丝毫怀疑。
余知己道:“如此甚好。从今日起,你每日白天修炼御法,夜晚则浸泡御浆。直至离开北玄,若无我的同意,不可有一丝懈怠。”
“遵命。”李潇湘回道:“那眼下我该做何?”
“看书,有不懂之处便去问怀霙。最好每周能修炼一种御法。”余知己道。
一周修炼一种御法,让李潇湘着实震撼不已。
先前的身法他就修炼了近一年的时间,此刻让他一周修炼一种,岂不是难为于他。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有些激动,跃跃欲试,像个赌徒一般,性子里那股倔劲上来,哪管他那许多!
随即取过一本御法,翻看起来。
而这露松殿就像是藏书阁一般,各种书籍琳琅满目,皆由玄麒子云游天下所得。
听周怀霙说,这殿中共有一千八百九十六卷御法,和七百三十九卷身法,另有五百二十四卷卦阵,外加四百四十一卷各类杂书。
而这些杂书当中,又分道家经典、医药学、炼丹学、魂言译辞、经脉推演、农桑杂论、风水辩文等等众多书籍,以供观中之人专研所用。
之前方怀熹交给他的那本关于经络之书,便是从这些杂书中翻找出来的。
李潇湘自幼少有书读,看到这满殿的书籍便爱不释手,对于其中一些乏陈无味的书籍,也都能略加参详,了解了不少知识。但都是挑些关键处看看,并未探其究竟,可以说是不求甚解。
白天看过书后,将一些不解之处做上记号,待翌日请教郑怀文二人。下午则来到湖边修炼御法,晚间便是浸泡御浆,吸收御气。
而御法的修炼不像其他御道那般玄奥,虽说也有难度,但都极易理解,加之李潇湘如今可以注魂,修炼起来就更加轻松了。
不少御法都是在反复尝试中,顺理成章就练成的,倒是让李潇湘始料未及,原以为一周修炼一种御法是何其难的事,谁知竟这般容易。
而这一练就是两个月,两月后的一天,玄虚观内寂静无声,不见人影。
正当李潇湘拼命催动御法却心怀疑惑时,远处忽而出现一道人影,匆匆走来,笑道:“若水,有一喜事要与你说。”
来人乃是北玄大弟子,杨怀汝。
李潇湘立即停下手中御法,擦着额头汗水,说道:“怀汝兄请讲。”
杨怀汝道:“师傅他老人家回来了!”
“在哪,我这就去见他!”李潇湘一惊,大喜道。
杨怀汝将他拦下,说道:“莫急,莫急。师傅此刻还在海上,不过已经可以望见了,不久便会上岸,你快随我一同前去,给他老人家接风!”
“好,怀汝兄稍等,容我去换件干净衣裳!”
“去吧!”
说完,李潇湘便催动身法,如幻影般消失在杨怀汝面前。
而杨怀汝见他身法已练到这般地步,颇为满意,不住的点头,赞道:“甚好,甚好!”
不多时,李潇湘从殿内跑出,随杨怀汝一道,朝自己来时的那个岸边走去。
如今李潇湘也是御道小成,与杨怀汝同行却不慢于他。二人于林中七拐八拐,没用多久便出了松海。
李潇湘一眼就见到等在岸边的众人,刚要叫喊,却听身边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
“娘,这便是你说的那人,舅父就是在他的体内喽?”
李潇湘立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女童,正依偎在余知音怀中,一边指着自己,一边扬着小脸,朝余知音问道。
这女童身高不及余知音腰腹,长得却是玲珑乖巧,天真无邪。又与余知音一样,都有一双明澈大眼,和一张樱桃小口。而两侧脸颊肉嘟嘟的,着实让人想咬上一口。
肤白粉嫩,身柔娇美,头顶两根长辫,分垂双肩,乌密顺滑。又系两条红丝,丝下悬有铜铃,随着女童摆头,发出悦耳响声。
说罢,女童从余知音怀中挣出,迈着一双桃粉布履,一扭一扭的来到李潇湘身前,抬起柔嫩小手,招呼李潇湘蹲下。
李潇湘正在吃惊,见女童让自己蹲下,也未多想,顺势蹲在了她面前。二人对视,女童随即从身后拿出一块木鱼,说道:“给你。”
李潇湘见过这木鱼,知道其为何用,便伸手接了过来。
女童见他拿起了木鱼,顿时兜起两个小酒窝,喊道:“舅父,舅父,是我,我是小妹!”
余知己通过木鱼借弦,马上回道:“小妹乖,舅父在这里!”
女童刚一听到余知己的声音,便连忙回身,朝余知音喊道:“娘,娘,是舅父,舅父就在里面!”
余知音莞尔一笑。
而那女童却不知怎的,竟突然板起脸,回头便朝李潇湘胸口打来,速度之快,让李潇湘措手不及,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直接向后倒去。
女童则嘟起小嘴,气道:“舅父说走就走,是不要小妹了吗?小妹好伤心,不想理你了!”
余知己连忙回道:“舅父没有不要小妹,舅父是有要紧之事去做,所以才没告诉小妹,小妹莫要生舅父的气,舅父给你陪个不是。”
这时,余知音也走了过来,一把将女童拉到自己身旁,说道:“小妹,你又不乖了,怎能随意打人,你可知你这一拳会把人打得多重吗?”
女童低着头,下巴上的小肥肉顿时被挤了出来,满脸羞涩的回道:“小妹知错了,今后不敢了。”
余知音点头笑了笑,随后俯身朝李潇湘问道:“感觉如何,可有大碍?这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可有伤到你?”
李潇湘被女童这一拳打得着实不轻,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一般,气也喘不上来,干咳两声后,才缓缓说道:“无碍,多谢姐姐关心。”
随后惊讶的看向余知音母女,问道:“姐姐原来已有女儿了。”
闻言,余知音直起腰,瞥着眼角说道:“我知你心中如何想的,有又如何?”
李潇湘连忙赔笑道:“姐姐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余知音冷笑道:“我说你如何想了吗,不打自招。罢了,就当这一拳扯平了。还有,我让你如何唤我的,你可都忘了?”
李潇湘登时紧张起来,连连摇头道:“此间这么多人,那二字是决计不敢叫出口的,姐姐还是绕了我吧!”
“我娘要你如何叫她?”女童抢话问道。
李潇湘看了看女童,又看了看余知音,怯怯问道:“姐姐,不知令媛如何称呼?”
余知音抚着女童的长发,说道:“小妹,你刚刚打了人家,这下可要好好介绍自己。”
女童立刻躬下身去,应道:“知道了,娘!”说完便朝李潇湘作揖道:“晚辈姓余,名卿狐,见过阿叔。人都唤我小妹,阿叔也可这般叫我。”余卿狐人虽小,但极知礼节,让所见之人甚是喜爱。
而李潇湘这是第一次被人换作“阿叔”,听着十分不自在。从前都是他如此唤别人,这次轮到自己,一时难以接受,心想:‘看来我也是叔舅辈的人了!’便笑道:“我叫李潇湘,小妹你好啊!”
余卿狐含笑回道:“小妹刚刚多有得罪,还请阿叔责罚。”余卿狐说得一本正经,却像是在模仿大人一般。
李潇湘看她人小鬼大的样子,极讨人喜爱,正欲起身,余知己却开口道:“若水,这孩子是冲我来的,却不想伤到了你,你莫要责怪于她啊!”
李潇湘起身道:“不敢不敢,小妹秀外慧中,年纪轻轻就已有这般修养,极为难得,叫人疼惜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责怪!”
余卿狐走近,一双大眼滴溜溜的盯着木鱼,说道:“舅父,小妹刚刚打了你二人一拳,这下已不生气了,你何时才能出来见见小妹?”
余知音快步走近,低声道:“小妹,娘亲不是告诉过你,此事不许说出,你可都忘了?”
余卿狐嘟起小嘴,忸怩道:“小妹就想舅父了,想看他一眼。”
余知己笑着安慰道:“小妹乖,以后再让你见舅父。此事还要听你娘的,不许再乱说了。”
余卿狐到底是个孩子,经余知己一番哄劝,立即喜笑颜开,连声答应了下来。
余知己又说了几句好话,便转而朝余知音问道:“音妹,为何要带小妹来此?”
余知音淡淡说道:“还好意思说,你二人整日沉迷于修炼,也不说来看我,我孤寂难忍,只好回岛了。此番听得大师兄归来,这孩子又哭着要见他舅父,我只好带她来喽。”
“你回岛了,何时回去的?”余知己急忙问道。一旁的李潇湘也瞪直了双眼,听余知音如何作答。
余知音面色一沉,冷声道:“我就说嘛,你连我何时回岛都不知,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妹妹,哼!”
“娘,你生气了?”余卿狐扬着小脸问道。
余知音瞥了一眼李潇湘与他手中的木鱼,搂过余卿狐,说道:“小妹,走,不理这二人了,去见你大伯。”说完,便领着余卿狐朝岸边走去。
李潇湘怔在原地,问道:“前辈,这该如何是好?”
余知己沉声道:“莫要管她,眼下修炼要紧。”
李潇湘正要回话,却听岸边传来一阵浪声,接着玄虚观众人齐声拜道:“弟子拜见师傅、尊首,师傅、尊首一路风尘,多有劳累,还请二老回观中歇息。”
李潇湘急忙望去,见玄麒子二人已上了岸,来到众弟子面前。
玄麒子抚须笑道:“嗯,好,见你众人御道又精进不少,看来为师走之后你们并未荒于修炼,不错,不错!”转而对余知音说道:“师妹,这几年有劳你了,北玄一切安好,我心甚慰。”
余知音还未说话,就见余卿狐急冲冲的扑上前去,喊道:“大伯,大伯可好,小妹来看你了!”
玄麒子一把将余卿狐捧了起来,不住笑道:“好,好,大伯一切都好,卿狐怎的想起要来看大伯了?”
余卿狐与玄麒子甚是亲昵,竟玩起了他的长须,笑道:“是娘说的,她说你出岛三年,去寻各位叔伯婆婶,历经辛苦,今日才要回岛,我便求娘叫她带我来此,好为大伯接风呢!”
“接风?你这丫头何时也学得这般客套了!”闻言,站在玄麒子身旁的虚墀嗔笑道。
余卿狐一听就不乐意了,从玄麒子怀中跳下,拧着虚墀的肥脸,骂道:“你这臭乌龟,我关心我大伯,要你多嘴!你这烂舌头,早晚被我娘扯了去!”
虚墀则挣扎着叫到:“臭丫头,还不给我松手!你们余家女子怎的都这般暴躁,娘亲骂人,女儿便要打人吗?”
两个孩童彼此撕扯,互不相让,颇为滑稽,惹得在场之人哈哈大笑。
玄麒子则一眼看到远处的李潇湘,绕过众人,朝他走来。
李潇湘神色一凛,连忙抢先一步,来到玄麒子面前,躬身说道:“晚辈见过真人,真人一路辛苦,受累了。”
玄麒子扶起李潇湘,捻须说道:“不错,没想到你已开谷了,而且已到晦灵大成的境界,看来这几年你没少用功,不知可有学会注魂?”
玄麒子慧眼识人,单是一瞥便看出李潇湘如今的修为,让李潇湘心中大憾,连忙回道:“已经学会。但不知这晦灵是何物?”
玄麒子一怔,说道:“难道怀汝他们没与你说过此事?”
李潇湘也有些迷惑,刚要回话,就听木鱼中,传来余知己的声音。
“真人莫怪,是我不让怀汝他们说的。”
自打玄麒子第一眼见到李潇湘,便知余知己已在他体内。而看见木鱼,则知余知己是用了借弦,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好再过问此事,且由你二人自行决定吧。”
“多谢真人。”余知己回道。
这时,余知音走了过来,见三人寒暄以毕,便开口问道:“师兄,此番出岛,可有寻到他们?”
玄麒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此事一言难尽,还是回观中再说吧!”
余知音面有忧愁,回身说道:“怀汝,此间已无他事,快带众人回去吧。”
杨怀汝躬身应道:“遵命。”说完便招呼众人,朝道观走去。
李潇湘跟在众人身后,心中却在想着玄麒子刚刚说的晦灵。忽然背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连忙回头看去,不禁一喜,笑道:“前辈,原来是你,有何事吗?”
来人正是虚墀。
只见他迈着两条短腿,跟在李潇湘身边,身后的两坨肥肉晃来晃去,笑眯眯道:“臭小子,不错嘛,瞧这一身腱子肉,的确壮实了不少!说吧,泡我那御浆滋味如何?”
李潇湘笑道:“前辈有所不知,这期间还有不少怪事呢!”
“嗯,发生了何事,快说来听听!”虚墀来了兴致,连连问道。
李潇湘便将这三年修炼的经历全部说与了虚墀,唯独省去了遇见仇憎一事。
虚墀听了一路,最后惊叹着喊道:“你这臭小子命真大,掉进湖中五日都没死!还有那个什么余毒,太也奇怪了。唉,可惜我不在北玄,不然定不会让你遭此危险。”
虽说刚入岛时,自己与虚墀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分隔日久,却还是有些想念。
此番虚墀归来,李潇湘总觉与他的关系似又进了一步,对于他方才所言也是倍加感激,连忙谢道:“多谢前辈挂怀,前辈莫要担心,我不是好好活着呢嘛!不知前辈此番出岛,又遇到了何事?”
虚墀刚要开口,却是一怔,摆摆小手,说道:“此事玄麒子不让我与旁人说,你也莫要再问,不然我又要忍不住一吐为快了。”
李潇湘见他神色为难,心中暗笑,却并未再问。之后便与他一道,走回了观中。
此时林中暗影一闪,悄无声息的躲于树后,随即射出一双幽寒目光,正死盯着攀登九千梯的众人,阴森笑道:
“桀桀桀桀,玄麒子,你总算回来了,可让我好等啊,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