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池衍人,有一段神灵治世的时期,这时节,天地是用不尽的天地,只觉有无尽之材,任你诸般采用,而不见丝毫减损,就如海中之水永不枯竭。
这都是神灵调理的功绩。
盖天地元气流行,自有一股轻灵动机,使之不休不息,从而孕育群生、成长万物;然而元气或会入于呆浊,变得郁结混沌,致使生机泯灭,归于死寂。
神灵专是散化此种郁结混沌的,使得元气畅行无滞、流行无穷,故而受到万灵众类的崇拜,直到如今。
如今单表一支神灵遗脉,在蛮荒东部的春霖境之中,这里西面是妖兽盘踞的无垠蛮荒,东面是人道教化的东玄洲域。
此时正值破晓时分,无穷光华从那初生之阳上播撒下来,却并未让春霖境多上一分光明,原来整个春霖境内已是光亮如昼。
只见一道道炬焰冲霄,与日夺光,恍惚中可以看到,焰芯处是一座座高大辉煌的庙宇,五彩的神光在庙宇上流转不休,并相互交织,形成一片霞漪,在整个春霖境上空涟涟变幻。
这些神庙分布在春霖境各地,遍洒光明,将各处聚落照彻得不分昼夜。
这一天,春霖境内的遗脉民众开始长斋沐浴、裁制新衣,以预备十五日后的神谕节。届时,各处神庙将有神灵降下神谕,为民众指示生活与希望,同时由各处祭司为民众送上祝福。
青山镇里,一处颇为宽广的庭院前,正站立着一个身披宽大黑抱的身影,他说着什么,示意身后小厮向前扣门。
小厮得命几步跨上台阶,拉起门环重重拍了几下,啪啪啪的几声后,门自里吱呀而开,分出一人身宽的缝,只见一个苍头探出来,擦着惺忪睡眼,待看清眼前人后,一脸不悦地道:
“去,去,刁狗儿,今日还不到施食时候,没有你吃的还,等两个时辰再来哈。”说罢,老苍头就要将门关上。
小厮忙抵住门,道一声“且慢”,然后在苍头不满的目光下,笑嘻嘻地解释道:
“呵,老大爷稍安,我刁狗儿死也不敢烦您的清静,今儿是这位爷要寻贵府。”习狗儿嘴一努,让开身位。
老苍头这才注意到句容,后者全身罩在乌光油亮的宽袍内,连头也没露出,面容笼在阴影中,只看得见白皙的下颌。
句容朝老苍头看一眼,然后从袍内伸出双手,左掌朝上,右手指节交扭比成一朵火焰,然后搭在左掌上作出一盏灯的形状。
老苍头募的一惊,像是想起了什么,心内不禁激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下阶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句容面前,苍苍白头一下磕在地上。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习狗儿目瞪口呆,这位爷多大身份他不知道,老苍头可是清氏府上最老的几个家人之一,虽说只是个门房,也是他甘愿如此,不然是做得管家的,在镇上也是露得脸的。
老苍头不敢怠慢,也不敢说一句话,起身后仍哈腰俯首,引手请句容进府,然后闭上大门,剩下刁狗儿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老苍头带着句容越过三重院门,一路上门子不敢阻拦,遇着仆役与他招呼,理也不理,直入最里间一处楼阁,阁上有“清明”二字,阁门外坐着一个半大男孩儿。
男孩儿低头拨弄着几颗眼石玩,无意老苍头这边来了,被老苍头从侧后将腕子抓住,疼得肉挛住,眦牙回头,听老苍头吩咐道:
“宝蜇,你快去,务必把老爷叫来,要说我老头子带了贵客上门。”
宝蜇嘟囔一声,不敢多抱怨,拣回眼石,起身朝外走去寻老爷了。
这里老苍头打开阁门,将句容请入坐上主位,然后退下来跪在地上,三叩大礼,头伏在地上,道:
“青山镇,清氏守令之役从清祥,拜见祭司!”
清氏家主清霆来到清明阁,只见这是一个二十几许的盛年男子,面貌尚是青嫩,但步履利落沉稳,又显得老成。
他挥退侍从让其守在院外,径自来到阁内,见一见这位祥伯所说的“贵客”。
清霆颇为好奇,也不知这位“贵客”是谁,竟让祥伯如此郑重,将之直接请入清明阁接待,莫不是神庙祭司?
清霆立即否认这个想法,若是神庙祭司出动,不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早已惊动整个青山镇了。
不过看来祥伯是认得的,祥伯是清氏一族护脉,这个隐秘的身份也是在他得传家主之位时才知晓的。清氏的好些秘事,他虽为家主,但因接位不过两载,也是糊里糊涂的。
看来,作为清氏家主,他还要尽心尽力,这样才能将清氏壮大并安稳地传承下去。
清霆推门入内,四壁明窗映入光线,照见中央一个站着的人影,后者包裹在一团翠绿光影中,一动不动。
是谁?清霆觉得这人眼熟,走近一看,原来就是祥伯。祥伯这是怎么回事?那位贵客呢?
清霆不敢触碰清祥,转到清祥正面细瞧,见清祥双眼紧闭,而眉羽毛发尽皆变得一片苍翠,如松针一般。
“清氏家主来了,上来一见。”
上方忽然传来一道邀语,险些吓清霆一跳,忘了这是自己家的清明阁,而阁上还有第二层。
这是那位贵客,清霆确认但有些犹疑。正不知所措间,清祥睁开了眼,他眼睛也是染上翠色,而且变得通透晶莹,如翡翠一般,听他道:
“家主,快上去,无需犹豫。”
这让清霆镇定下来,料想无虞。于是他理了理冠袍衣袖,小心轻步踏上楼来,见一个身披黑袍的人盘坐在中央的石台边上,正看着台上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莲花。
清霆怔愣了一下,见那人一头墨绿莹亮的长发倒垂,发尖从黑袍下裔伸出来,用一枚古朴藤环扎成一束,露出的皙白的面庞上流动着淡淡霞彩。
清霆心中一震,不由也激动起来,蹭蹬几步扶着栏杆上来,并对句容一拜,道:
“现任清氏守令清霆,拜见祖庭之神圣祭司。”
句容转过头来,看了眼清霆,问道:
“清霆,霆——,你是清沅的儿子?这字取得到好。”
清霆只当句容夸奖,笑道:
“是,正是在下的父亲,霆之一字也是家父所取。”
“他真是个有气魄的,只是你,别辜负了清沅的期望。”句容想着某事,脸上浮现出思索之色。
清霆不知所以,便只好说道:
“多谢祭司勉励,家父教诲清霆一直铭记于心,定不负家父之望,誓将清氏一脉振兴光大。”说完,清霆双眼炯炯盯着句容,显出他的信心。
句容闻之一笑,摇了摇头,对清霆一声叹息,道:
“你却是不明我之意,也不懂这一个‘霆’字的分量,不过这也确实难为你,没有觉醒神性,一切只是空谈。”
清霆果然疑惑,忽然觉得“霆”字与他父亲一同变得神秘莫测。而当听到句容说起觉醒神性,才眼睛一亮,这是真正让他激动所在。
句容示意清霆坐到对面。
清霆走到那里盘腿趺坐下,并刻意将身形保持端庄。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然而抿动的嘴唇和紊乱的呼吸显出他不宁的心绪。
“你心思躁动,并不利于觉醒,先随我静坐。”说完,句容自就闭上双眼,十指结成莲花,意态宁静似沉沉睡去。
清霆看着句容,后者身上传来一股祥和氛围,这让他很快静下心来,便也闭上双眼,十指结印,呼吸和心跳自然平缓下来。
句容虽然入静,但分出一缕心神时刻注意清霆,在过去有一个时辰,后者神气逐渐安定,再有半个时辰,见清霆神气安定之外又多了一丝勃发之兆。
就在此刻,句容睁开双眼,同时一指探出,携带玉色翠芒,在后者毫无所察之际,点在清霆眉心天灵。
清霆本在思欲都寂之境,身心空灵,忽而一道无形之力把他围裹,将他高高抬升,他只觉自身不断上扬,且一跃而至一处神秘之地。
清霆放眼四望,豁目便是无穷之碧,原来是一株撑天大木,不见其根,不见其端,枝叶繁茂,片片挥洒青碧毫芒。
他目游心骋,在枝叶间穿梭,且还在往高处不断攀升,忽然一股馥郁芳香袭来,甚是诱人。
他找这芳香源头,发现一丛绿叶间藏着一枚可爱青实,便使力靠去,可越是接近,那果实越大,最后难见果实全貌,只有一团碧绿光影了。
句容自那一指,将清霆魂灵送入神灵法界,便静待清霆魂灵回转,看其能否悟会真灵,从而自性生神。
若是不成,想到这里,句容自怀中取出一个黑漆木盒,不成便需用上此物。只是一旦用上此物,清霆便和他父亲一般落入下乘,无望上途了。
约过了半个时辰,清霆身上忽然绽放明光,一吐一收,如此三次,然后所有的光华收回清霆的眉心,那里闪烁着一个符文,随即符文也隐去不见。
句容眼中露出满意之色,见清霆醒来,后者眼中犹是恍惚,似仍沉浸在法界之中。
待看清了句容与周围景象,清霆才回过神来,且立时就察觉到自身的异样:他此时精神充溢无比,还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且能感觉到这种变化于他而言有益无害的。
“我觉醒神性了?”清霆犹是不敢相信,半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句容点点头。
得到句容的确认,清霆欣喜若狂,还不忘给句容行一个大礼,并连连感谢。
“不必如此,还有一事你莫忘了?”句容笑道,指指石台上的白玉莲花。
清霆随之看去,发现这莲花不同往日模样,白腻的莲瓣流动温润,竟如活物一般,且时而有五彩毫芒一闪而过,在池内升腾的氤氲水雾衬托下愈发显得不凡。
清霆心思略转,知是觉醒神性的缘故,让他眼界跳出凡俗,看到了莲花真正的面目,不禁感叹一声:
“如今才看到真世界!”
不妨句容一声冷笑,听他道:
“差得远呢!”
这让清霆尴尬非常,只好悻悻不语。
句容不管清霆神情,将身旁的黑漆木盒推给清霆,道:
“这里有一枚鉴灵果,是你父嘱我从圣山上带下来的,本来是以备你不能觉醒神性,现在此物已无大用了,却也是难得的好物,你服下便能巩固神性,并省却你数年修练之功,拿去吧。”
清霆闻言小心接过,捧在怀里摸了摸,然后听句容接着道:
“这盏花灯也出自圣山,并且是极其不凡的守御宝物,自四百年前熄灭后,因你清氏未曾有自觉神性之人,所以还从未真正点亮过。”
“这么说晚辈……”清霆不禁回忆,他父亲说起这盏花灯时,时常流露哀叹,原来是为这个。
“所以,你该明白你父亲为你的辛苦筹划,还有这个‘霆’字,现在你才是真正有资格争这个‘霆’字,不过也难,‘霆’会被人夺走的。”
这就又把清霆说糊涂了,他隐隐感觉到,这个‘霆’字象征着某一物,而这一物原本属于清氏,可怕是他清氏一脉守不住这一物了。
这让他心内有些焦急,不过随之又镇定下来,现在他觉醒了神性,什么情况不会变好呢?
清霆欲言又止,想要问清楚,句容看出他的意思,却摆了摆手,道:
“清氏的事只有由清氏的人去做,他人无干,也不愿多管。”
听到这话,清霆便不好问,只得默然,继续听句容讲:
“当务之急是点燃此灯,这样最少护你清氏百年平安。点燃之法你应自知,不必我多说,只是我要告诫你,一重神性圆满之前,不要妄自尝试,不然徒劳而已。”
清霆一字不落仔细全听进去,并郑重得点了点头。
“你去吧,我借你这阁楼几日,无事不要上来。”
清霆告罪,然后退下楼去,一出清明阁,便闻得院外有争吵之声,此刻他耳力非凡,竟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他母亲连他娘子见他一天都在这阁内,要进来看他,不过被清祥阻拦,此时正发生争吵。
清霆忙上前宽慰母亲,并叫娘子带母亲回去休息,然后与祥伯相视一眼,招来管家,令将清明阁列为禁地,无他指令,他人一概不许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