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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询问

“皇后,原城公主和嘉阳王求见。”五月末的一天中午,刘竑在原城公主的带领下来到千秋宫。乔端向皇后禀报了他们来访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正在处理事务的皇后停下了手,将毛笔置于笔托之上,然后习惯性的眯了下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她开口说道:

有意思,让他们到书房等候,我一会就到。

是。

但这“一会”实在有点久,等了半个时辰,姐弟俩还是没见到皇后。原城公主心态好,依旧心平气和的看书(她让侍从抱着书过来);而无事可干的刘竑可就急了,他问乔端:

常侍,您真的跟母后说了吗?

回殿下,臣确实向皇后禀报说二位殿下来访,至于皇后为什么一直没来,臣也觉得疑惑。

听着回复的时候,刘竑也不忘瞟向门口,依旧没有皇后的身影。“唉”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刘竑回到了自己的席上,可刚一坐下又立刻起来了,他实在感到急躁,索性开始在屋内踱步。

在刘竑走了十几个来回后,公主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向在步伐混乱的刘竑;这时刘竑又一次踱步到书房门口,听到房外传来喊声:“陛下驾到。”

这句话传入耳中,刘竑猛的转向门口,但脑袋却是变得一片空白。实际上,刘竑已经两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如今听到皇帝驾到,实在不知要如何应对;他就这么愣在门口,没有一点动静,直到原城公主来到他身边,敲了敲他并对他说:“小竑,准备拜见父皇”。说完,公主跪了下来,缓过神来的刘竑也立刻跑到姐姐身边,同样面向房门跪了下来。

头抵着地的刘竑,听着那道不断逼近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很沉稳、步调也很均匀,而且只要这道声音抵达有侍从的地方,都会响起侍从们弯腰时的衣服摩擦声。渐渐的,这道脚步声抵达刘竑身前,停住了;其他的声音也在这一刹那消失不见,房中骤然陷入寂静。

“君儿,竑儿。”一道洪亮的声音呼唤公主、皇子。刘竑缓缓抬头,一个高大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眼前。

按照周国的审美,这男子是毫无疑问的美男,眉清目秀、皮肤也良好、蓄留了不少胡须、但也整洁、不显老。看着这么人,刘竑的脑袋中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疑惑——父皇不是已过四十了吗?这个看起来不到三十的人是?

“臣拜见父皇、母后。”这时跪在刘竑身旁的原城公主说道。

不用多想,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两年多没见到的父亲,于是刘竑也学起姐姐,说道“臣...臣...臣拜...见父皇...母后。”他的父皇、母后都气势非凡,现在的刘竑压根就无法适应他们的气场,十分紧张;而他这断断续续的声音,进一步加重了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间他手上已沾满汗水。

“都起来吧,到那边坐着。皇后说竑儿有事找她,让朕也过来一下。”说着,皇帝往书房深处走去。

“然后父皇就过来了?”公主跟着皇帝,笑着说道。

“像是要紧的事,一般可不会让朕中午到千秋宫的。”在回话间,皇帝已经坐在了预先为他和皇后放好的席上,公主、皇子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众人都坐好后,皇帝对刘竑说:

所以竑儿,你有什么事找你母后?尽管说。我也听着。

皇帝注视着刘竑,声调显得十分平和,他已经注意到眼前的皇子对自己有所排斥,想尽可能的让他放松。一旁的皇后也微笑着看向刘竑,只是她眼睛深处似乎还有些什么,可幼小的皇子无法领会其中的深意。

尽管依旧十分紧张。但是,既然来了,就应当好好的跟母后说;如今父亲也在,这样或许更好;在深呼吸一口后,刘竑将左手伸向自己的右臂,然后掀开了右臂上覆盖的衣袖,两道伤痕赫然映入皇帝、皇后的眼帘。

即使已隔数月,由齐王刻下的伤痕在刘竑的右臂上依然清晰。看到这伤痕后,皇帝起身向刘竑靠近,并将手伸向刘竑的衣领,皇帝似乎想查看刘竑身上是否还有其它伤痕;但是皇后轻轻的拍了下他的手,说道:“竑儿病初愈,别这样。”

皇帝听从了意见,停了一下,但很快又将手伸向刘竑右臂处的伤痕,稍微摸了摸他的伤口,同时看刘竑的反应。伤痕虽然依旧清晰,但早就不会因为有人触碰、而感到疼痛了,所以刘竑的脸上只有紧张。将手抽回,替刘竑整理好衣服后,皇帝问道:“竑儿,这谁干的?告诉朕!”说这话的皇帝口气十分严厉,刘竑被他吓的浑身抖擞。

见状,皇帝退回到席上,端正坐姿后,他令在自己周边的“小宦官、宫女”全部离开卧房,只留下他和皇后的亲信。无关人等全数离开后,皇帝平静的对刘竑说:“别怕,牵扯到谁都可以说。”

“伤是刘劭用树枝划的......”刘竑早就不把齐王刘劭当弟弟了,他直呼其名。

“树枝不至于划成这样吧?”可以看出,刘竑手上的那伤是深深的扎进肉中,而且在两个月后,痕迹依然明显。

“他让他的下人砍(削)了树枝,(变得)很尖。他把我打倒,让那些人...呜呜...让那些人按住我的手,然后翻我的衣服(袖),(用树枝)刺我(右臂)。”说着说着,刘竑流下了眼泪,他没有嚎哭,只是不断的、大颗大颗的掉着眼泪,然后用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盯着父母所在的方向。

见刘竑如此悲伤,看着他在回话期间那被泪水沾满的脸颊,皇帝的疑虑消除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小孩能“装的这么自然”;然后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皇后,皇后也对他点了点头,确认了皇后的意思后,皇帝开始深究,他问道:

齐王为什么那样对你?

不知道,他喜欢玩这些,看人哭。

“啧。”皇帝对这种恶习十分厌恶。

朕往松殿安排了侍从,你遭受侮辱时,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不管臣,在远处看臣挨打。”刘竑语气粗暴,申斥着那些宦官、宫女。

那些臣子有没有打你?

他们不敢,但他们按住臣、按(捂)着臣的嘴,让臣动不了也喊不了母亲。

“为什么不还手?”这话一说出,皇帝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

而听到这句话后,刘竑也完全失控、他大叫道:“那些人全帮他(齐王);就是不帮他,我也赢不了啊。呜......”

皇帝赶忙安抚他,同时他小声点。

这是一看就知道的事。因为营养不良等因素,刘竑消瘦到皮包骨,这样的身形很难有什么力气;但整天大鱼大肉供养着,总是“瞎使劲”的、堆了很多肉的齐王就不同了,放眼同龄人,他的力气是拔群的。也就是说,即使单挑,消瘦的刘竑也赢不了他这弟弟。

朕知道了,告诉朕,齐王是从什么时候这样对你的?你跟乔妃说过吗?

半年前就开始打我了。乔贵妃还看着我被刘劭欺负,不能跟她说。

听到这里,皇帝直皱眉头,语气严厉的斥责刘竑:

竑儿,不能乱说,乔妃会看你挨打吗?

“臣之所言,千真万确,如有假话,愿受天诛!”刘竑果断又流利的发起了誓。

皇后看到这一幕被逗乐了,笑出了声,皇帝给了她一个白眼。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利索的跟自己发起毒誓,皇帝犹豫了一下,问了句题外话:

谁教你这么说的。

母亲的书中有这句话,读的很有味,就记下了。

“你母亲在看些什么啊?”刘竑收到了来自天子的吐槽。

“不知道,是儒术吧!”刘竑愣愣的看着父亲。

不不不,儒书不会教你这些。听好了,这种话不能乱说,这次就算了,不要让朕再听到你这样发誓。明白了吗?别再随便起誓了。

“好的。”此时的刘竑面对父亲已不再紧张,他很爽快的答应了皇帝。

再次回到正题,皇帝强调道:

所以,你想说你没有一句假话?

“是的,臣保证。”刘竑用还带着眼泪的眼睛,与盯着他的皇帝对视起来。

嗯,朕知道了,再跟朕说说这两年你们母子俩的生活吧,看来有很多隐情。

“明光殿中的奏折没问题吗?陛下。”这时,皇后担心的问到。

晚上再处理,我跟郭俱(常侍)说了,有要紧事就派人到这,不会耽搁的。

“那就好。”接着皇后面向刘竑说道:“竑儿,跟父皇母后,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臣遵命。”刘竑回完话后,郑重的行起了跪拜礼,皇帝皇后见到这场景,看向彼此。皇帝笑了,点了下头后,他示意刘竑开始讲述。

此后直到黄昏,在大概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刘竑断断续续的讲着自己的遭遇,他时而语气平和,时而情绪激动。他的父皇一直专注的听着,偶尔会稍微深入的追问;他的母后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看到她向周边的宦官小声的嘱咐事情。

刘竑说完后,皇帝查看了在一旁的宦官、写下的记录,但还没看到一半,他便下令将这一记录烧毁,然后他很平淡的跟刘竑说道:“竑儿,你说的这些事,朕会牢记,不必留下文字”。

“是。”刘竑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声。

天色已暗了不少,皇帝看了下窗外后说道:

该进晚膳了,一块去吧。

然后皇帝走近刘竑,伸手将他抱起,就这样抱着他走出书房;皇后和公主也紧随皇帝。一行人来到了皇后处理政务的房间,那里空间宽阔,而且摆好了菜。于是久违的,皇帝和自己的妻儿一起吃了顿晚餐。

对刘竑而言,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与父亲坐在一块、一起享受菜肴,十分感动的他在不知不觉间又流下了泪;这个被恶劣生活摧残的孩子,很幸运的没有自暴自弃,相反还比许多同龄人更能理解亲情、也更懂得将心比心;现在他正为见到父亲而欣喜。

一直观察着刘竑的皇后,在看到这一幕后站了起来,她来到刘竑跟前,紧紧地抱住了这幼小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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