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行驶了五十多个小时,终于在午夜一点到达了羊城。
从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火车的肖凡,觉得自己路都走不稳了,跟着人流是摇摇晃晃的出了车站。
刚出检票口,一幅迥然不同的南国景色便映入眼睑。
虽说已是午夜时分,广场周围却依旧闪烁着各色各样的霓虹灯,看上去有些像电影中灯红酒绿的夜上海,只不过周围一排排高大的棕榈树却是在提醒人们,这里是南国。
四周摆满了鲜花,虽说已是隆冬时节,但花儿却开得分外鲜艳,各色花朵是姹紫嫣红十分好看,竟如春天一般。
兴许是离春节不远了,远处居然还有人在放烟花,绚丽的烟花将广场上空映得忽明忽暗。
看到这一切,朱大宝感叹道:“哎呀!羊城人民真是太热情了。看看,我们刚一到,这又是鲜花,又是礼炮的,搞得人多不好意思啊。”
说到这里,又转头瞪了眼肖凡和冯中秋:“我之前不是跟你俩打过招呼了么?我们这次是轻车简从,一定要保持低调,怎么我们刚一到就被人知道了?这事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肖凡和冯中秋齐齐白了这货一眼,没搭理他。
三人走到广场中央,望着四周黑压压的人流,朱大宝又有了新发现。这里的人身材普遍矮小,以朱大宝勉强达到一米七的身高,居然比周围的人都高了小半个头,这让朱大宝有了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身高问题一直是朱大宝的一块心病,当时社会上有一种论调,认为男子低于一米七就属于二等残废,是找对象的困难户。为此,朱大宝的鞋跟一直都比别人厚,每次别人问起时,朱大宝也一直声称自己身高达到了一米七。
现在,站在人群中竟然有了身高的优势,这让朱大宝激动万分,差点就要热泪盈眶,哽咽道:“在我们那儿,无论是走在哪里,我都只有仰视别人的份。想不到在这儿,我竟然是一览众山小,这种感觉,简直是太美妙了!”
朱大宝这一激动不打紧,那种艺术家特有的神经气质便开始发作了。
只见朱大宝胸一挺、腰腹一收,脖子一伸,竟声情并茂的引吭高歌起来:“啊!多么辉煌那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去后天空多晴朗……”
一旁的肖凡和冯中秋均是浑身一哆嗦,赶紧离得远远的,假装不认识这货。
你说你,深更半夜在肆无忌惮的飙歌,这样真的好么?再说了,就算你想一舒情怀,那唱点什么不好?偏要唱什么太阳,明显是舒错了情怀,现在可是星月当空、繁星满天啊。
不过,还别说,这首意大利名曲《我的太阳》被朱大宝演绎的是淋漓尽致,那充满激情的男高音高亢而浑厚,极具穿透力,听起来是荡气回肠、摄人心魄。以至于多年后朱大宝回忆起这一幕仍是激动不已,认为是自己艺术生涯中的巅峰之作。
遗憾的是,朱大宝这首巅峰之作没有引起任何共鸣,既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更没有期待中的欢呼和尖叫声。
周围的人全都是行色匆匆,最多就是瞥上一眼,竟无一人留下来驻足欣赏,倒是偶尔有几枚硬币扔在了朱大宝的脚下。
朱大宝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此刻已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正陶醉在自己的激情演唱中,忽听一阵尖利的哨声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就看到一个黑瘦的联防队员气喘嘘嘘的跑了过来,到了近前大声训斥道:“干什么的?这里不许乞讨卖艺,还不赶紧离开。”
朱大宝一怔之下歌声嘎然而止,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联防队员,一时间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时,又一名戴着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奔了过来,不由分说架起朱大宝的胳膊就往处拖,一边拖一边还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道:“这边啦,要集中管理啊,一块钱一个人,不贵的啦。”
什么情况?这下不仅是朱大宝懵了,连在不远处的肖凡和冯中秋二人也懵了,不过随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见两名联防队员架着朱大宝连拖带拽的往广场对面的立交桥下走去。
车站广场对面是一个大型的立交桥,此刻桥下面被绳子围了一圈,里面铺满了一张张草席,草席上还有人在呼呼大睡,虽说现在是冬季,但南方的气温还是很高的,这些睡在地上的人看上去好像并不觉得冷。
而绳圈外,有几名同样带着红袖章的联防队员正将一群刚下车民工打扮的人往里面赶,还向每人收取了一元钱的住宿费。
朱大宝这下全明白了,敢情自己被人当作了卖艺乞讨的盲流,要被强制在立交桥下过夜了。
朱大宝顿时就急眼了,一边剧烈的挣扎,一边高声的抗辩:“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盲流,我是有身份的人,我警告你们啊,我上头有人……”
两名联防队员丝毫不理会朱大宝的挣扎与反抗,而是继续拖着他往前走,其中一名联防队员还狠狠的推了一把朱大宝,厉声训斥道:“老实点!不要给我找麻烦,否则有你的好看。”
眼见着朱大宝就要被强制收容了,肖凡觉得不能再坐壁上观了,于是紧追了几步,绕到几人身前,两手一张挡住了去路,大声道:“等等。”
正在拖曳朱大宝的两名联防队员一起停住了脚步,齐齐看向肖凡,眼神有些不善。
其中一名联防队员指着肖凡厉声呵斥道:“干什么,想妨碍公务吗?”
上来就扣了一个大帽子,吓得肖凡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黑瘦的联防队员上下打量了一眼肖凡,见其衣着平常,无甚出奇之处,于是口气就变得更加严厉了:“你们是一伙的?”
说罢,伸手便摸向挂在腰间的警棍。
肖凡吓得赶紧双手高举,惊恐的叫道:“别开枪!自己人。”
联防队员被肖凡这付怂样给逗乐了,强忍着笑板着脸训斥道:“谁跟你是自己人?”
肖凡见状暗暗松了口气,于是放下双手,指着朱大宝道:“同志,误会误会,这位是前线歌舞团的著名歌唱家朱大为朱老师,是应邀来羊城参加春节团拜的。怎么,你们没听过朱老师的大名?”
听肖凡这么一说,二名联防队员这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朱大宝,见朱大宝果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这才松开手,狐疑道:“只听说有个唱歌的叫蒋大为,没听说过有叫朱大为的。”
“嗨!那是他师兄,他们那一拨师兄弟的艺名都叫大为。”肖凡是满口胡诌。
联防队员是将信将疑,不过也看出朱大宝的确不像是打工的民工,于是态度有所缓和,不过还是没有轻意放过的意思,看着肖凡道:“请出示你们的证件和单位介绍信?”
卧槽!肖凡只顾着满嘴跑火车,没想到对方还要查证件,这下事情大发了。
身份证三人倒是都带了,可单位介绍信却是压根就没有。要知道,这年头只要是出差公干,单位介绍信是必不可少的,几乎就是出公差的唯一凭证了,否则的话连接待方的大门都进不去。
肖凡冷汗“唰”的流了下来,心里是暗暗叫苦不迭,真想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要是被拆穿了还不够自己喝一壶啊?
就在肖凡无计可施之时,冯中秋出来救场了。
只见冯中秋腰板笔直的走到众人面前,眼神犀利的扫了一下两名联防队员,厉声呵斥道:“太不象话了,有你们这样对待领导的吗?还是你们的作风一向如此粗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把你们领导给我叫来!”
“呃?”两名联防队员这下全懵了,一时竟不知所措。
朱大宝脑筋也是转的飞快,见状是心领神会,马上官腔十足的道:“小冯啊,基层同志挺不容易的嘛,我们要理解和体谅,这点委屈算什么,怎么能为难人家呢?还不快退下!”
“是,首长。”冯中秋悻悻然的往后退一步,那架式像极了首长身边的警卫员。
不等两名联防队员有所反应,朱大宝上前一把拉住两人的手,和蔼的道:“同志们辛苦了,这么晚了还在为人民服务,党和人民会感谢你们的。”
“不…不辛苦,首长才…才辛苦。”两名联防队员是受宠若惊,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了。
朱大宝微笑着点点头,轻轻拍了拍黑瘦联防队员的肩膀,继续勉励道:“同志们都很尽责嘛,这让我对羊城的治安环境有了良好的认识,我会向有关领导提出表扬的。”
说罢,又和两人亲切的握了握手,便欲转身离去。
“首…首长,天太黑了,要不,我们送送您。”黑瘦联防队员期期艾艾到。
朱大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跟头,肖凡赶紧上前一把扶住。
冯中秋却是回头一瞪眼,不客气的训斥道:“不要一见到领导就拍马屁,你们的的职责是坚守好自己的岗位。”
两人被冯中秋这么一训,顿时跓足不敢言语,只得目送着朱大宝迈着八爷步扬长而去。
过了半晌,那黑瘦的联防队员醒过神来,有点狐疑的道:“唉?不对啊!这位首长怎么没有单位派车来接啊?”
“可不是嘛,不是说是歌唱家吗,怎么又变成了首长?”别一个联防队员也觉得有些不对味。
“就是就是,我也想起来了,这趟车是慢车,首长怎么会坐这样的车?”
两名联防队员一边议论,一边往回走。
那黑瘦的联防队员下意识的回头张望了一下,惊愕的发现刚才三人正拎着行李在撒丫子狂奔,眨眼间就奔出广场,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