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出现了之前的那一幕。赵国骑兵放火烧了村子东口那些拒马枪,马蹄踩踏着灰烬冲了进来。待所有骑兵都进了村,躲在暗处的村民抬出新的拒马枪,把村子东口重新给堵上了。
跑到了村子西边的骑兵正被从头顶下飞驰而下的投抢画上人生的句号。而村子东边的几个骑兵与村民们对峙着,相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亭女以为庄牙不会干傻事了,稍微放下心来,却听到人群中有人怪叫着冲出去,端着长枪要与那骑士单挑。听那人的声音、看那人的背影,不是庄牙是谁?
亭女这时候揪着一颗心,还希望出现奇迹,比如说庄牙运气奇好,那骑士毫无防备,庄牙一枪就把那骑士扎了个透心凉;或者那骑士自己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了;又或者那战马突然发狂,把那骑士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死了……
但是任何奇迹都没有出现,那骑士轻易地闪避开了庄牙刺过去的长枪,同时用手中的戈恶狠狠地往庄牙身上挖去,只听庄牙“啊”地一声惨叫,抱着自己左边肩膀倒了下去。第一次没伤到庄牙要害,那骑兵准备上前再补一戈,亭女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哭喊着冲过去扑在庄牙身上。
她并不是想要救庄牙:她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就算有,她也不会用。她已经准备跟庄牙一起死了。
她紧闭着眼睛抱紧庄牙,正等着那骑士的武器无情地从头顶上落下来。可她并没有等到那夺命的一击,只听到背后又有打斗的声音。她壮起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伍且正拿着长枪跟那骑士拼命呢!
可是农夫与职业军人的实力差距太大,伍且也根本不是骑士的对手。只打了两个回合,那骑士就一戈打在伍且头上,伍且哼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亭女这下子真正左拥右抱了……是左哭右闹……
吴骚见这情形,赶紧过来查看伤者。只见伍且四肢摊开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没见到兵器伤口。“他伤到哪儿了?”吴骚问周围的人。
“头上挨了一下子。”人群里有人回道。
吴骚又来检查伍且的头部。伍且并不是光着头——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头盔戴上了。那头盔是用青铜铸成的,里面还衬上了一层厚厚的犀牛皮。[1]吴骚把他的头盔拿下来,头部也没有伤口。呼吸、心跳都有。因此,他判断伍且只是被那一戈给打昏了,最多有点脑震荡,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休息一阵子就能恢复。
他又去查看庄牙。庄牙用右手捂着自己左边的肩膀,表情痛苦,手指缝里还在不断有血流出来。吴骚让他把手拿开,看到左肩有一道深一公分多的鲜红伤口,流血速度并不快,应该没有伤到主要的动脉或者静脉——就是说,属于皮肉之伤。
“好了,别哭了,他们俩都是轻伤,死不了!”吴骚说道。
亭女听得吴骚这么说,才慢慢止住了啼哭。这时候伍且也在他哥哥角地怀抱里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别晃他脑袋!本来就脑震荡了,你还来回晃他?!”吴骚见角把他弟弟抱在怀里摇晃,赶紧制止道。“让他回去躺几天,找一个安静的屋子,别打扰他,让他多睡觉。多给他吃点鸡蛋、喝肉汤,少吃油腻的东西。等到头不痛、不晕了,再恢复正常生活。”
“你呢,”吴骚又转头对庄牙说,“回家去找个大夫给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可以用干净的麻布擦一下伤口周边,然后再用干净的麻布包扎起来。一定要记得,所有的麻布都要干净,用开水煮沸五分钟……”他又想到他们听不懂五分钟是什么意思,就补充道:“就是说,把麻布放到开水里面煮半炷香的时间。哦,对了,大夫的手也要洗干净!”
他又反复叮嘱用开水消毒的细节,因为这种皮肉之伤,只要伤口不感染,一般都能自己愈合。但是即使是古代最好的大夫,也不知道伤口感染的根源在于与伤口接触的物品上的化脓性细菌[2]。
伍且、庄牙都要行礼来谢吴骚的救命之恩,吴骚赶紧制止了。“好了,好了!你们不用谢我,你们应该谢自己。要不是亭女不顾一切来护住庄牙、要不是伍且又舍生忘死来救亭女、成功地把敌人拖住,我也没有机会投出那一枪。”
一席话说得亭女红了脸、庄牙和伍且低了头。三个人相互望了望,眼神中有包容、有和解、有悔过、有希望。
吴骚本就有爱说教的毛病,这时候见到三个人彼此和解了,就忘了圣人的教训[3],要充当一下精神导师了。
他对三个人讲道:“太好了!看到你们和好了,我也跟你们一样开心,甚至更开心!”
他看着庄牙说:“以后你就别再赌了,好吗?家里有这么好的老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他又对伍且说:“我看出来你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小伙子,又勇敢又善良。别老盯着人家老婆,找个正经好姑娘成家立业,找寻属于自己的幸福,难道不好吗?”
三个人自然不敢说不好。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吴骚见到自己成功地终结了一段三角恋情、同时挽救了两个家庭,特别有成就感,简直比这场歼击战的大获全胜更让他开心。他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儿,安排人手打扫、清理了战场,遣散了所有参战的村民,然后回到月姬家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吴骚让黑夫把全村参战的人集合在月姬家的院子里分配战利品,主要是战马和铠甲[4]。分配铠甲过程很顺利。可是分配战马的时候出了点状况。吴骚为了救人,射死了一匹战马。
“庄牙在吗?”
“将军,我在这儿呢!”
吴骚循声望去,见庄牙站在人群中,左肩包着麻布绷带,一脸幸福的笑容。亭女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右胳膊,站在他右边。伍且紧挨着站在亭女右边,看起来也很开心。
“好呀,好呀!看到你们身体没有大碍了,我很高兴!更让我高兴的是,你们彼此之间心中也没有隔阂了!”吴骚见了,也开心地说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个小问题……庄牙和伍且作战都很勇敢,本来一人都能分到一匹马的。但是,由于庄牙莽撞地冲出去与赵军对战,以及后来亭女、伍且那些不要命的行为,导致死了一匹马。这匹马的损失应该由你们三个人共同承担……庄牙负主要责任,你们两个负次要责任。但是剩下的一匹马就不知道怎么给你们两个人分了?”
“将军,既然不好分,那就不要分了。”亭女笑着说道。
“不分了?不分怎么行呢?一匹马怎么能被两个人骑呢?”吴骚奇怪地问道。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庄牙和伍且没说话,亭女倒来自作主张替他们俩做决定了。
“就是说,我们三个现在是一家人了,给谁都一样,是吧?”亭女一边笑着,一边甜蜜的拉起了伍且的左手。伍且这时候居然像个大姑娘似的害羞起来了;庄牙稍稍转过脸去,有点儿不自在,但也没有明显反对的情绪。
“啊?!这……这……这怎么能行呢?……我真搞不懂你们……”吴骚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结果,都要语无伦次了。可是院子里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当然,很多人脸上挂着八卦甚至是艳羡的笑容,但是在哪张脸上都找不到愤怒、唾弃、或者被冒犯的表情。
“唉,好吧,行行行……你们觉得行就行!……”吴骚只得让步。心里想道:“真搞不懂你们豪奔浪荡的战国人!”
注:
[1]中国古代将头盔称为兜(dōu)鍪(móu)。根据出土文物推断,商代头盔都是用青铜铸造,前额装饰有饕餮纹,整体形制与汉字“胄”非常像。西周青铜头盔可能是为了实用的目的,抛弃了商代复杂的纹饰,简化了工艺。先秦时代普遍使用青铜头盔或者皮革头盔。商代周代汉代皆有出土青铜头盔,琉璃河古墓出土西周王朝燕国青铜盔大约距今3000余年。
[2]外科手术消毒术是巴斯德与李斯特在十九世纪开创的。
[3]《孟子·离娄章句上·第二十三节》:“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4]战国时期战乱频繁,铠甲是作战的必须品,几乎成了硬通货。出土秦简里经常记载通过罚没铠甲来进行处罚。如《秦律·徭律》:“御中发征,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至五日,谇;六日至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