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骚坐在马上往回走，心里感觉挺失落的。王翦在他心中的崇高形象受到了损害。“原来王翦也跟这时代的普通人一样，没有慈悲之心，根本不在乎别人遭受的痛苦。”他想道。
枣红马一边走一边打着喷鼻，似乎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痛苦得伸长脖子又摇头又龇牙，软塌塌的嘴唇神经质似的一抽一抽，让他想起了《花火》[1]里面北野武抽搐的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之下，他对王翦的失望也即刻瓦解了。
“是呀！王翦是一位名将，他又不是道德楷模，对他适用比常人更高的道德标准，对他是不公平的。”这么想着，他又逐渐释然了。
吴骚骑着马慢慢溜达回到自己队伍前，黑夫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过来，说道：“五百主，有人掉队了。”
“有几个？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一个。问过了，说是腿抽筋。”
“带我过去。”
“是！”
黑夫领着吴骚来到队伍尾部，吴骚见到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士兵一瘸一拐吃力地跟在队伍后面。
吴骚跳下马来，把马牵到那个士兵跟前，说道：“你来骑我的马！”
那个士兵根本没有料到吴骚会这么说，像一条被人紧紧抓住腮帮子的鱼一样，大张着嘴、瞪着眼站在原地发呆。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这是命令！立即执行！”吴骚厉声喝道。
“是，五百主！”那士兵不敢抗命，只好硬着头皮来上马。只见他皱着眉头费劲地抬起左脚放上马镫，一使劲右腿又抽了起来，疼得他大叫一声摔到了地上。
“黑夫，你扶他上马！”吴骚命令道。在黑夫的搀扶下，那士兵终于坐到了马背上。
吴骚的这一连串离经叛道的言行不但把这骑马的士兵吓得不轻，也让周围所有人都看得瞋目结舌了。
司马崔夭快步走过来，凑到吴骚耳边低声说道：“五百主，这……恐怕不太妥当……”
“哦？有何不妥？”
“五百主身居高位，怎可将坐骑让给一个无名小卒呢？”
“军法规定了军官不许将坐骑让给底层士兵骑的么？”
“哦……那倒是没有……不过，我认为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样不合适……”
“哈哈哈……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刺痛一下所有人的心：军官是人，普通士兵也一样是人，他们只是职位不同，人格上却是平等的！”
“可是……可是……”司马崔夭没有完全听明白吴骚的意思，但还是想找出理由说服吴骚：“要是还有人跟不上队伍呢？五百主的马驮不动这许多人啊！”
“哈哈，司马，不要为还没出现的困难担忧！”吴骚笑道。
司马崔夭没言语了。
队伍继续往前行进，不过士兵们趁军官不在旁边，瞅准机会窃窃私语起来了。
“这个吴将军好奇怪啊！”
“奇怪啥？人家心好，不行啊？”
“长点脑子吧，于二！你见过对士兵这么好的军官老爷？”
“就是，就是，我也觉得太不正常了……军官老爷把他的坐骑让给无名小卒骑……这里面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呸！你这猪脑子还要想阴谋？！能有什么阴谋？我们身上有啥可让军官老爷谋的？”那个叫于二的大个子兵低声骂道。
……
吴骚感官敏锐，士兵们谈论的好多悄悄话他都听见了。他心想：“连王翦这样的高层军官都无法理解我的道德观，无法认同我追求的价值，当然更加无法要求这些出生农夫、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底层士兵理解我了。其实我也不期待他们理解我。我按照我认为正确的、合理的方式行动，行动结束，一切也就完成了。至于别人怎么看待我的这些行为，已经不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了。”
他这么想着，心情逐渐变得开朗、轻松起来。而以他的超常体能，快速徒步行进几乎比骑马还轻松，他开始注意到行军途中的美好事物：掠过天际的一只雄鹰、林中闪过的一头鹿、踩在脚下的松软如毛毯的林间草地、吸入肺部的湿润、温暖的清新空气……
吴骚感觉正好着呢，黑夫急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说道：“不好了……五百主……”
“好了好了，这句话就可以省略了，你来找我基本上都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是，五百主！又有几个人跟不上队伍了……”
“还真让司马乌鸦嘴给言中了……”吴骚小声自言自语道。
“五百主！怎么办呢？”黑夫见吴骚没有给出指示，催问道。
“怎么办？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我是没办法了……像王将军那样叫人用鞭子抽他们行么？”
“五百主……我不敢讲……怕五百主生气……”
“你别指望我会说‘你随便讲，我不生气’。你不讲，我更生气。”
黑夫吐了一下舌头，他的这些小聪明在吴骚这儿完全不起作用，只好硬着头皮说：“回五百主，在将军们看来，用鞭子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那鞭子抽起来可真疼……虽然通常情况下抽不死人，但是简直比刀伤箭伤还疼，黑夫就挨过一次，现在回想起来脊背还觉得火辣辣的……兵士们怕鞭子抽，会不要命地跑，这样我们就跑得比敌人快，在战场上占据先机……”
“这样跑法，大家受得了么？”
“嘿，年轻力壮的能扛过去，体弱的就……”黑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眉头也皱了起来，“跑死的都有，我亲眼见过的。”
“那你为什么还说‘用鞭子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五百主，对将军们来说，死几个人算什么啊？！跑死了一个人，事情比跑死了一匹马还小……马死了，他们眉头还会皱一下，人死了，下面的人都不会向他报告……人是最不值钱的了……反正打仗也会死人，这些跑不动的，上了战场也是送死，早点儿死还能省点儿口粮，不是么？”
“住嘴！黑夫，你说出这样的话还有半点儿良心么？”吴骚勃然大怒，停住脚步用一双喷火的眼睛盯着黑夫说道。
“五百主息怒！”黑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道：“五百主，黑夫当然不会这么想……黑夫有一次行军途中身体不适，跟不上队伍，挨了好几鞭子，只好拼了命地跑……到了营地之后几乎死过去了……还好黑夫运气好，由于军情有误，预计的仗并没打起来，黑夫捡回来一条命……”
“哼，你小子，说话拐这么大一个弯儿……下次再这样遮遮掩掩的再让你吃几鞭子！”
“嘿，嘿嘿……”黑夫傻笑了几声。
“你去把司马给我找来。”
很快司马崔夭就来了。吴骚对他说道：“司马，你把队伍分成两拨：体力充沛的，以原来的速度，跟上王将军的军队前进；跑不动了的，我带着他们放慢速度前进。”
司马崔夭听完一脸的忧虑，又要开口说话，吴骚见状抢先说道：“你照办就行了，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注：
[1]《花火》是由日本北野武工作室制作的影片。该片由北野武编剧、导演，北野武、岸本加世子、大杉涟、寺岛进、津田宽治等主演，于1998年1月24日在日本上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