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伏心恢复得很快。第一天饮食就恢复了正常;第二天就能下地正常活动了;到了第三天,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了。
这样迅疾的恢复速度让医生都觉得吃惊。用医生的话说是:“没见过恢复的这么快的!病到这样的程度,通常病人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出院。这身体素质也太好了!”
不过医生只有前面的一半说对了,后面的结论却不对。朱伏心身体算是健康的,但最多也就是比普通人的平均水平更强壮一点罢了。他的身板子绝对撑不起从重病状态下迅速恢复的奇迹。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朱伏心根本就没有生病。他那种看似重病的状态,实际上应该另有神秘原因。司空有为就是这么想的。他一直等着朱伏心来解开这个谜团呢。
一大早,司空有为去接朱伏心出院,准确地说是陪他出院,因为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虚弱的迹象了。回寺庙的路上朱伏心看起来都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于是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回到住处,活佛刚刚听说他生病住院的事情,赶紧跑来慰问,自然要问到生病的原因了。朱伏心回答说是低血糖。活佛见他状态不错,又客套了几句,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两人回到书房,朱伏心见到《金刚经》被摊开了放在书桌上,就笑道:“看来你还真用功读了啊!”
“说实话,读不太懂。硬着头皮在读呢!不过你说的那个什么‘破执’的法子还是挺有用的,我把它用到跑步上面,成绩提高不少呢!但是我的理解太肤浅了,这还等着你出关给我指点指点呢!”
“看来你还有点慧根啊!没问题,咱们接下来时间多着呢,咱俩好好交流交流。”朱伏心瞅见院子里没人了,压低了声音,贴近司空有为的耳朵继续说道:“你应该很想知道我闭关以来的真实经历和感受吧?我不敢跟人乱讲,因为说出来也没人信,还可能被人当成疯子。咱们走远点儿,去草原上溜达溜达。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跟你说。”
说完,俩人就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转出了迷宫一般的僧舍小巷,走上了大路。朱伏心领着司空有为沿着公路一直往西南方向走。
“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啊?”司空有为忍不住问道。
“我知道一个好去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于是俩人又继续默默地走了一阵。沿着公路走了有十几分钟,回头望寺庙,佛殿、僧舍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了。
这时朱伏心走下公路,向左拐上了一条草原上的土路。这路似乎是被牧人赶着牲畜踩出来的,在人脚与兽蹄践踏的间隙中,青草倔强地抽出绿苗来。沿着土路往草原深处去,一路缓缓上坡。
到了坡顶,司空有为抬眼一望,顿时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了:只见缓缓的山坡下面可能有几十平方公里的草地上开满了黄澄澄、金灿灿的金莲花![1]
俩人信步往那一大片金莲花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就身陷于黄色花朵的海洋之中了。
这金莲花在草原上其实并不少见,单看一朵、两朵,平淡无奇。但是当这些平凡小花的数量多到几十万、上百万朵,它们带给人的美的冲击将呈现指数级别的增长。
要说清楚这种量的改变带来的质的飞跃,读者诸君可以想象一下,从精致的高尔夫球场到广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从豪华酒店的无边泳池来到一望无际的大海边,硕大无朋的巨型景观带给人心旷神怡、物我两忘的审美体验是精致的人工布景永远都无法展现的。
这处绝美的花海就这样静静地开放着,不久后又会默默无闻地凋亡,如此年复一年。坐车沿着公路匆匆而过的游客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现这处近在咫尺的美景的,因为视线就被草原上那如肚腩般突起的小鼓包挡住了。想到这些,司空有为不禁低头沉思起来。
朱伏心弯腰摘下一朵小黄花儿,问道:“你说这花儿有没有欲望?”
“应该有吧?它的叶子、花瓣儿极力向上接近阳光,它的根须极力向下,寻找水和养料。”
“你说得很对。我也觉得万物都有欲望。不过花儿的欲望可比人简单多了。花儿的欲望纯粹是生存的渴望。可人穷尽一生追求的功名利禄,几乎与生命的根本需求毫无关系。”
“闭关就是要让自己的欲望变得简单吧?”司空有为有一种感觉,似乎不是他在引导谈话内容,而是谈话内容在引导他。
“前期是这样的。我记得闭关的头三天,我还时不时地想念活佛家鲜嫩多汁的水煮羊肉、这一片美不胜收的花海、还有我那些没有读完的书。等我摆脱了这些生活中离我最近的美妙事物的诱惑之后,铭刻在记忆深处我此生此世经历过的重大事件的回忆又浮现出来……”
“等等等等!你是怎么摆脱这些生活中离你最近的美妙事物的诱惑的?我怎么感觉这一步都很难啊?!”司空有为打断朱伏心问道。
“就是要看清楚这一切诱惑的虚幻本质啊。”
“你这等于没说。”
“好吧。让我想想。”朱伏心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问你,你说活佛家的水煮羊肉好吃,还是健身运动员吃的那种蛋白粉好吃?”
“那自然是活佛家的羊肉好吃了,这还用问么?蛋白粉那玩意儿我也吃过,一股浓烈的腥味,不是一般的难吃!”
“很好!可是从营养成分上来说,这两者可能差不多。甚至可能蛋白粉营养物质含量还要高一些。那么从进食的最原始目的,也就是从维持生命的角度来看,蛋白粉的价值比羊肉还要高。可我们为什么爱吃羊肉,不爱吃蛋白粉呢?”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司空有为被问倒了。“……是不是因为羊肉里面含有一种或者几种化学物质,这些化学物质与我们的味蕾发生作用,给我们大脑传递了一种我们认为‘美味’的信号?而蛋白粉中则缺乏羊肉中的这种‘美味’物质,蛋白粉中的物质只能向大脑传递‘恶心’的信号?”
“可为什么这些相似物质会给大脑传递完全相反的信号呢?你知道羊肉里的有机物与蛋白粉里的有机物是非常相似的,为什么结构相似的物质给我们带来如此不同的体验呢?或者这么问吧:究竟大脑怎么判定一种信号属于‘美味’,另一种信号属于‘恶心’的?”
这下司空有为彻底被问住了,他盯着朱伏心看了半天,又转头望着四周遍地的金莲花,百思不得其解。
注:
[1]金莲花(Trollius chinensis Bunge)是毛茛科金莲花属的植物,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株高30-100厘米,茎柔软攀附,叶圆形似荷叶,花形近似喇叭,萼筒细长,常见黄、橙、红色。草原上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