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伏心让摩的师傅在一个路口停车,然后带着司空有为步行到一个小院子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带着警觉的询问声音:“是谁?”
“师父,是我,伏心。”
门迅速打开了,一位大叔探出半个身子,司空有为惊讶地发现,开门的人居然就是在酒吧打架的那位大叔。
“伏心,是你呀!快进来!今天多亏了你帮忙。”大叔笑道。
“师父,这是我朋友司空有为,今天要不是他一起帮忙,只怕我一个人还搞不定那两个家伙呢。”朱伏心指着身后的司空有为,向大叔介绍说。大叔听朱伏心这么说,愣了一下,往朱伏心身后看去。朱伏心又向司空有为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很多次的,我师父李应住,前青卞大学教授,学者、修行者。”
“李老师好!久仰您的大名,幸会、幸会!”司空有为热情地伸出手。
“有为,你好!好青春的名字!”不过李老师似乎没看见司空有为伸出来的手,司空有为也没有介意这个细节。寒暄之后,李老师把二人让入书房。司空有为这下才看清楚李老师的容貌: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健壮而不臃肿,灰白色的头发,红润的方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的衣着也比较随意,下面是牛仔裤和运动鞋,上身穿一件休闲T恤。总之,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与学者、教授、修行者都相去甚远。倒是像一位放浪形骸的智者。
李老师让两人坐在靠墙的沙发床上,自己则坐在对面书桌前的椅子上,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套僧衣。他先打开了话匣子,说道:“你们俩一定想知道今天故事的前半段,因为在酒吧的时候,你们隔那么远,应该是听到打斗的声音才看到我的吧?”
朱伏心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李老师继续道:“那个酒吧我常去,因为那里有可口的啤酒和动听的音乐——伏心应该会同意我的看法——今天我出关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儿喝杯酒。于是我要了一杯啤酒坐在那安静地听着音乐,那会儿正放着U2的一首歌,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One》。”司空有为提示道。
“对,就是这首,我很喜欢这首歌,”李老师笑着向司空有为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左前方有人大声说笑,干扰我听音乐了。我扭头望过去,见到两男一女坐着喝酒,女孩子看着像20岁左右,薄嘴唇,别的记不清了,总之算是比较漂亮的长相;两个男人应该都是30岁以上了,看穿着打扮似乎比较有钱,那说话的方式和动作看起来应该是风月场所的常客。他们聊了几句后,那女孩起身上厕所,我看见那个染了酒红色头发的男的偷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把一些东西倒进了女孩的酒杯。他这几个动作做得非常连贯、迅速、隐蔽,恰巧都被我看在了眼里。于是我轻轻地抄起酒瓶子,走到那个下药的男的身后,使劲给他额头上来了一下子。从那之后的故事,你们就都看到了。”
听完故事,司空有为和朱伏心都鼓起掌来。司空有为虽然脸上带着赞扬的微笑,心里却在想:“这位李老师行事还真没有一点儿佛教徒的风格。”
“有为同学似乎心里还有一些疑问?”李老师问道。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李老师身手真不错!”司空有为辩解道。
“没事,心里想啥就说啥,我师父就喜欢跟人真诚地聊天。你的问题再尖锐,也不会冒犯到他的。”朱伏心对司空有为说道。李老师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和鼓励。
司空有为见状,只好说道:“我是觉得李老师行事的风格不太像佛教中人。”他说完这句话,快速瞥了一眼李老师,发现他依然是笑容可掬的样子,丝毫没有不高兴,才放下心来。
“先声明一下啊,我并没有出家。不过我思想上是非常赞同佛的,并且在行动上也极力去实践佛的理想。所以你这个问题也并没有不妥。我先问你:在这样的情景下,佛门弟子应当怎么做呢?”李老师笑着问道。
“按照我的粗浅理解,是不是佛教徒应该采取非暴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司空有为小心地问道。
“哈哈哈,确实是粗浅的理解。首先是采用非暴力的方式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比如报警?就算警察能及时出警,半小时以内也赶不过来,早就人走茶凉了;比如等那个女孩出来,拆穿他们的把戏?我肯定要被那两个人海扁一顿。还是我这简单粗暴的方式好用:先下手为强。我这一瓶子砸下去,他们的事情肯定成不了了;受了这种惊吓,没准以后都不太敢干这样的事情了。我自己的退路也想好了,没有你们帮忙,我也能逃掉——当然这丝毫都不减少我对你们拔刀相助的谢意啊。”
李老师停顿了一下,见司空有为脸上还有疑惑,就接着说道:“其次,佛也没有宣扬过要用非暴力的方式解决一切问题——至少,我没有在佛经里读到过这样的教导。‘割肉贸鸽’、‘舍身饲虎’、还有《金刚经》里记载的‘忍辱仙人’的故事[1],哪一个不是血淋淋的暴力故事?当然你可能反驳说,这些故事里面的暴力都是加于‘自我’之上,而不是加于他人的。但对自我的暴力就不是暴力么?何况佛教倡导破除‘我执’,我与他人同属一体,加于自己的暴力与加诸他人的暴力又有何根本的区别呢?”
“这么说这些故事还宣扬暴力?”司空有为不解地问道。
“错。这些故事既没有宣扬暴力,也没有主张非暴力。这些故事根本没有在讨论行动本身的道德价值。这些故事宣扬的是勇敢、无畏地追求至善的伟大行动。那个至善的目标才是重要的,其他都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通。”
“那至善又是什么?”司空有为追问道。
“哈哈哈……”李老师突然大笑起来,搞得司空有为和朱伏心两人莫名其妙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笑完了,李老师站起来,走到司空有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大的发问!就算佛祖在世,你问他这个问题,他估计也要沉思片刻,想一想该怎么回答呢。佛学典籍浩如烟海,几乎从头到尾都在讨论什么是‘至善’。恕我水平粗浅,确实没法给你一个简短而满意的答案。我们以后有机会慢慢来探讨、来体验吧!”
说完,他转身回去又在椅子上坐下了,转头向朱伏心问道:“伏心,听说你也闭关修行了?有什么体验,跟我讲一讲吧?”
注:
[1]“割肉贸鸽”、“舍身饲虎”的注解参见第19章尾注;“忍辱仙人”的注解参见第16章尾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