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军官们一直在强调要把这次演习当成真正的战斗,虽然兵士们都全副武装、演习气氛营造得相当紧张,但周围美如油画一般的景色一直在对这种焦灼气氛造成一种有效的消解。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盛夏的烈日还没有把夜晚的凉爽驱散干净,阵阵清风吹来庄稼与野草混合的清香,不远处小山坡上的树木郁郁葱葱,脚下的泥土蓬松却不泥泞,在这上面跑步简直比在塑胶跑道上还要舒服。
有那么一瞬间,吴骚似乎感觉返回了现实世界。他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在战国末期军队里参加演习,而是在初夏清晨的奥森北园跑步[1]。
他以为这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幻觉,他注意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却发现几乎每个人的紧张状态都像是演出来的。黑夫绷紧着身体,调整着自己的步伐与队伍保持一致,一脸的严肃,但他的眼神看起来却很放松;惊则表现出对骑兵的巨大好奇心,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去的骑兵,一脸的羡慕;丁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应该不是战争和死亡——因为他的表情丝毫不见惊慌与恐惧,倒是有一些满足甚至甜蜜,可能是挂念着家里的老婆或者庄稼吧;黜人更不用说了,还是那种标志性的憨笑。其他人也都大抵如此。
吴骚会心一笑:原来没把演习当真的不止是他,几乎每个人都这样。是啊,为何要为还未到来的厄运担忧呢?即使这厄运下个月来、下周来、甚至明天就来?明天不是还没到么?就像谁都知道人终有一死,可有谁天天为了担忧这死亡而愁眉苦脸呢?那样的人生太沉重了吧,没有几个人负担得起。
想到这些,他的脚步更加轻松起来,专心欣赏起了周围这美不胜收的景色。他放眼四方,无意中往右前方的树林瞥了一眼。这一瞥几乎把他吓得元神出窍,他感觉到像宇宙深渊般浓黑的死亡向他扑过来。
“小心有箭!”吴骚大叫一声,蝗灾般遮天蔽日的箭雨就从右上四十五度角方向倾泻而下。
不到一秒钟,天堂就变成了地狱。
吴骚所在的这支步兵是轻步兵,都不带盾牌的,突然面对从天而降的箭雨,自然是死伤惨重。
一个身穿铁甲的士兵被一支箭扎入了脖颈,大动脉被箭头切断,鲜红的血液像喷泉一样向上窜起两米多高,然后又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
一个身着皮甲的士兵被一支箭射入左眼,那箭头从后脑贯出,沾着豆腐脑一样的东西,而那颗左眼被箭挤了出来,沿着胡须滚落,裹着凝结的血粘那胡须上。
一个士兵被箭射穿了皮甲扎入大腿,他痛得哇哇大叫,跌坐在地。箭扎得不深,他用尽全力将那箭头拔出,结果把大腿上一大块皮肉连带着撕扯下来,痛得他仰头骂天,这时另一支箭射入了他的喉咙,从后颈贯穿而出,终于结束了他的痛苦。
有一个身强体壮的士兵,不知是自恃武艺高强还是家里实在太穷,身上没有穿铠甲。一只凌空而来的箭斜向下穿透了他的胸腔。他砰一声仰倒在地,那箭矗立心脏,心脏还在跳动,那箭随之颤动,直到死神让心脏平静,黑暗永远笼罩了他的眼睛。[2]
吴骚由于已有准备,加上这段时间已经把司马崔夭那出神入化的剑法学到了手,他拿着那柄轻便的戈左格右挡,把射向他的箭都打飞开去。
他那几个兵呢,由于早就对他们有交代,遇到危险吴骚挡在前面,他们躲在后面先保护自己,再伺机给吴骚支持。吴骚那一声大喊,他们迅速就收紧身体躲到了吴骚身后,吴骚在前面就像一面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盾牌,把箭矢都挡在外面了。
第一阵箭雨暂时停歇了,四周一片鬼哭狼嚎。
“后撤!”吴骚大喊道。轻步兵们这才回过神来,迅速地开始往后撤。
“主人!司马中箭了!”
吴骚听得这是白风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只见白风在不远处扶着快要倒地的司马崔夭,他带着人冲过去一看,只见司马崔夭左后肩中箭了,看样子没有扎中大动脉,但显然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黑夫,你过来背起司马往后撤,我掩护你们!”
黑夫听令,把戈给惊拿着,背起司马崔夭就往后跑,白风在一边扶着。吴骚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看起来应该是敌军为了出其不意,所有弓箭手一齐放箭。那么重新拉弓射箭的时间也就是几秒钟。
果然黑夫刚背起司马崔夭,第二波箭雨又呼啸而来。
吴骚断后,挥舞着手里那柄铜戈,就像撑开了一把铜伞,从天而降的箭矢全被弹开了。司马崔夭趴在黑夫背上,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这一幕,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二阵箭雨结束的时候,吴骚已经把司马崔夭护送出了那弓箭手的射程之外。敌军弓箭手也没有追上来,因为中军主将见到轻步兵被攻击,已经调动军队增援。轻骑兵这时候已经快到了。
吴骚查看了一下司马崔夭的箭伤,穿透了皮甲,扎入皮肉中至少有两寸,但未伤及大的血管,应该不会危及生命。他吩咐白风道:“白风,你护送司马回营,找一位良医给司马医治。”
他还不放心,又对黜人说:“黜人,你也跟白风一起,护送司马。”
“黑夫、惊、丁,你们跟我回去杀敌!”
吴骚说完,拿起那把铜戈,转身就冲向了敌军所在的树丛,黑夫几个也跟了上来。
轻步兵被那两波箭雨虐杀,死伤过半,不过这时候也惊魂稍定,复仇的欲望涨了起来。在主帅指挥下,步兵分散开来,往回杀去。
吴骚的超人速度,这些步兵哪里跟得上。他看起来跑得跟马一样快,一转眼就冲到了敌军近前。敌军弓箭手见秦军人数众多,正要回撤,却瞥见吴骚一个人先冲了过来,近处几个弓箭手就要拉弓射他。
吴骚定睛看得分明,这时候他离那几个弓箭手还有近五十米,只见他一边跑一边右手抓住那把戈木柄的中前部,像投标枪一样奋力把那铜戈射了出来。
那铜戈速度并不比弓箭慢,而重量却是箭的许多倍。只一转眼,那铜戈就扎穿了最前面那个弓箭兵的下腹部,戈头扎到了那个兵身后的泥土里,把那个兵扎定站在那儿,他手里拉到一半的箭轻轻弹了出去,头垂了下来,血喷涌而出,顺着那铜戈的木柄渗到了泥土里。
旁边那几个兵哪里见过这等神勇之人,吓得转身就跑,连手中的弓箭都扔掉了。
注:
[1]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北五环林萃路,东至安立路,西至林萃路,北至清河,南至科荟路。公园占地680公顷,其中南园占地380公顷,北园占地300公顷。南园、北园都拥有超一流的生态设计,但吴骚更加喜欢游人较少的北园。
[2]致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维德《变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