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温琳琅有些不满意，正想追问，就被楼宁轻轻捏了捏手指：“阿娘，别问了。”
温琳琅张口无言，顿觉自己刚才的表现过于失礼，只好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探究与好奇，略带愧意道：“抱歉，你长得颇像我的一位故人，他至今膝下无子，我还以为......”她说到这里就转移了话题，正色道，“不知姑娘小小年纪，为何要夜闯城主府？”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并不尖锐，也不带怒气，仿佛只是想知道一个普通的疑问。
楼宁替穆幼安回答了这个问题：“阿娘，安安是来找她亲人的遗物的。”
温琳琅这才意识到楼宁对穆幼安的称呼，安安？仅仅认识不到一天，就能对她如此亲近？
明白了穆幼安在自家儿子心里的位置，温琳琅对她更看重了几分，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楼宁的语气有些低落，“可是它受了很多苦，阿娘，我想帮它报仇，让它安息。”
温琳琅正欲点头说“找到了就好”，结果听闻楼宁此言，顿觉不对，什么报仇？什么安息？
“阿延，你说的‘它’是谁？”
“它叫鹿蜀......”楼宁微微红着眼眶，隐去他亲手取下兽皮这件事，将鹿蜀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温琳琅，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哽咽，“......阿娘，我梦到鹿蜀了。”
温琳琅耐心地听着，虽然明知鹿蜀的遭遇十分不幸，却并没有多少感触，毕竟她并不认识、也不了解鹿蜀，可当她听到楼宁的最后一句话，神色猛然大变，她抓住楼宁的肩膀，颤声道：“阿延，鹿蜀被杀死、被剥皮、灵魂被灼烧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感觉得到？”
楼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的确感受到了这些痛苦，只是在穆幼安到来之后，他脱离了鹿蜀的身体，感知到的疼痛便轻了不少，远远及不上鹿蜀本身所受到的苦痛。
一旁的穆幼安蓦地睁大眼睛，心中满是震惊，什么叫能感觉得到？
见楼宁承认，温琳琅顿时心痛不已，她紧紧抱住楼宁，眼眶泛起红意：“对不起，在你受苦的时候，阿娘不在你身边，对不起......”楼宁从来没有向她隐瞒过有关于梦境的事情，那与其说是入梦，不如说是共情。
她一直都知道，楼宁的神魂有异，极易被他人强烈的执念所影响，带来的后果就是与之共同经历过往的深刻回忆。
若是美好的回忆也就罢了，可偏偏楼宁是个善良到极点的性子，当他经历过旁人的痛苦回忆后，他会对其产生怜悯，还会不由自主地损耗神魂之力去安抚那些人的灵魂、减轻他们的伤痛。
神魂受损，身体自然会变得虚弱。
而最让她无可奈何的是，楼宁明明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可他仍然控制不住那颗悲天悯人的心。
抛开身份不谈，这也正是温琳琅不愿楼宁接触人群的缘故之一。
她宁可他活得孤独些，也不愿他有一天因神魂之力耗尽而亡。
“......阿延，我真希望你能变得冷漠一点、自私一点，也好过......”温琳琅闭上眼，语调哽咽，“阿娘只想你平平安安地长大罢了。”
楼宁回抱住母亲，轻声安慰道：“阿娘，我没事的。这次不一样的，有安安在，我其实没怎么受苦。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温琳琅闻言睁开眼，上下打量着楼宁，又摸了摸他的手和脸，发现他除了脸色苍白、体温略低——这是常态，的确没有像以前那样，在经历过痛苦的共情之后大病一场。
温琳琅心中悲痛稍减，就听楼宁继续道：“阿娘你还不知道吧，安安是个很厉害的修行者，是她把我从鹿蜀的梦境中带出来的。”
温琳琅闻言，终于彻底从悲痛中摆脱出来，她回头看着穆幼安，半是惊讶半是感激地说道：“多谢穆姑娘出手相助。”年纪如此小的修行者，哪怕是在她出生的地方也很少见。
难怪她可以无视守卫进入城主府，原来是个修行天才。
穆幼安此时才从“楼宁会感受到鹿蜀的痛苦”这件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见温琳琅向她道谢，她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心中既愧疚又自责，手足无措道：“不...不是...我不知道阿延他会......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太慌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要是早知道楼宁会与鹿蜀感同身受，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楼宁陪她去找兽皮......不，她还是会这样做，如果没有楼宁，她根本就找不到鹿蜀的皮毛。
在一个刚认识的、有些许好感的普通朋友，和与自己相处了七年之久的亲人之间，她只会选择后者，哪怕会因此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孩子。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自私又卑劣。
可是现在楼宁对她来说不一样了。
穆幼安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她连连后退，神情恍惚，口中不停喃喃：“......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温琳琅不解地看着穆幼安，不明白她为何只是听了一句谢语就会失态至此，正欲询问一二，楼宁就挣脱她的怀抱下了床，跌跌撞撞地朝着穆幼安跑去。
“阿延，你干什么？你慢点！”
温琳琅正想抓住楼宁，就看到他准确无误地、用力地抱住了穆幼安，不由得下意识停在了原地。
“安安你冷静点，我没事，你看看我，我真的没事。是我自愿与你一道去找兽皮的，你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想要去的，这一切都跟你无关。进入鹿蜀的回忆是个意外，但是我很高兴，我从来都没有享受过那样的自由，我很喜欢鹿蜀带给我的这段记忆。因为你的存在，这次的梦境我其实过得很轻松，是你让我摆脱了疼痛。”
楼宁的语速由快到慢，声音也越来越缓，最后他靠在穆幼安的耳畔轻语：“虽然我知道我们会在以后的相处中渐渐熟悉，可是鹿蜀的记忆帮忙加速了这个过程，我真的很感激它......安安，能够遇到你，我觉得很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