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幼安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恨自己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只因为自己是“妖怪”吗?可一般人见到妖怪,不是应该像那个稳婆一样感到恐惧吗,为什么她的母亲却是对她充满了恨意?
只是穆幼安没有心思继续深想下去了——柳如是伸出颤抖的右手,慢慢靠近婴儿的脖子,轻轻掐住,然后慢慢用力。
感受到从脖颈处传来的力道,穆幼安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去反抗,既然连亲生母亲都想要她去死,而活着也是与孤独长伴,那还不如就此解脱。
这么想着,穆幼安干脆闭上了眼。
良久,脖子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有冰凉的液体一点一滴落在穆幼安的脸上。
“孩子,不要怪我,若是被族老们发现了,我们都会死的......我不想死......”她的口吻中含恨带怨,“你要怪就怪你那个隐瞒身份的妖族父亲吧,若不是他,我又怎么违背族中禁令,又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他会是妖啊,为什么啊......要是早知道,早知道......”说到最后,她已是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柳如是平复好心情,冷漠道:“好歹母女一场,我不忍亲手杀你,可也绝不能容忍你出现在柳氏地界。我与你父在杻阳山相识,今日便将你送至那处,是死是活,你便听天由命吧。”
“落霞。”
“属下在。”
“你将她......连夜送往杻阳山,小心些,不要被其他人撞见了。若是有人看见了她,你知道该怎么做。”
落霞迟疑了一下,见柳如是神色冷硬,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便应道:“属下遵命。”
言罢,落霞抱起穆幼安,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屋内,柳如是神情木然,她看着自己的右手,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流泪,而是抬起右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柳如是,你自找的。”
她喃喃自语,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你会遭到报应的。”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
落霞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怀中婴儿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他人有一丁点儿机会能够看到她。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杻阳城附近的一个小镇,距离杻阳山大约有三十里路。
身为习武之人,这点路程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一路沉默疾行。
约摸一个时辰左右之后,落霞便到了目的地——杻阳山某处偏僻的山脚下。
落霞拉开斗篷,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出来,见她闭着眼睛似在熟睡,面上终于露出几分不忍之色:“孩子,不要怪你娘,她也不容易,为了生下你,她付出了很多,谁知你却是……若是别的修仙家族或许不会介意你体内的妖族血脉,可是柳家……唉,天意弄人,只盼你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吧。”
说完,落霞左右张望了一下,一棵巨大的松树骤然闯进眼帘,她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将手中女婴轻轻地放在树下,退后几步,叹息道:“希望这棵大树可以为你提供些许庇护,让你多活几日。”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可笑,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你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待在这杻阳山,或许连明日的太阳都见不到吧……”
落霞说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树下的女婴,咬牙转身,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
直到再也听不见落霞的脚步声,被遗弃的女婴才慢慢睁开眼。
那双湖绿色的眸子好似两块精雕细琢的翡翠,在莹白月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幽幽光辉。
美丽且妖异。
穆幼安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她暂时从悲伤中摆脱出来,思考着落霞刚刚说的话。
修仙家族?这是一个可以修仙的世界?
难怪她能从空气中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灵力,远比在地球时浓郁百倍千倍。
她的父亲是一名妖族?而她母亲的家族却对妖族恨之入骨?
因为某种她目前尚不可知的仇恨,一个母亲竟然会狠心抛弃她原本无比喜爱的孩子。
穆幼安想不出是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她的母亲做出这样残忍的行为,她也不愿去想。
从柳如是决定遗弃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母亲了。
她不恨柳如是的狠心,却也永远不会原谅她的绝情。
至于父亲,对于这个可以说是造成她如今处境的“罪魁祸首”,她更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更不会伤心。
原本穆幼安以为,柳如是会是她这一世的牵挂,她会敬爱她,保护她......
只是现在……
穆幼安心中苦笑,将那些多余的情感抛诸脑后,开始认真思考有关于生存的问题:她该如何以这具婴儿之躯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山林中存活?最重要的是,她到底要不要继续活下去?像前世那样孤僻地活下去?
这些问题困扰了穆幼安一个晚上,直至她精疲力竭睡着时也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山头,万物开始复苏。
穆幼安是被饿醒的,从出生到现在,她不曾进过一点汤水,婴儿脆弱的胃部早就在叫嚣着不满了。
穆幼安木着一张小脸,继续思考昨夜未果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去想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行动能力都没有的婴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个群兽环伺的山林中活下去的。
也许她下一刻就会被突然窜出来的野兽咬断脖子,吞进肚子,尸骨无存。
穆幼安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现在又饿又渴,精神根本无法集中,一幕幕乱七八糟的画面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前世觉醒异能时的惊喜,人类深藏心底的丑恶念头,被世人孤立疏远,最后被人围杀、自爆而亡;今生在母体内感受到的浓浓爱意与期许,出生后母亲态度由爱到恨的迅速转变,被母亲下令遗弃,如今面临着要么渴死饿死、要么被野兽吞食的困境……
穆幼安想,既然无论哪个世界都对自己如此苛刻,连生身母亲都能够如此不顾惜她的死活,那她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呢?
太累了,我不想再过前世的那种生活了,就这样吧……
穆幼安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湖绿色的瞳孔黯淡无光,她慢慢合上了眼睛。
可就在她的双眼即将彻底闭合的那一刻,一滴晶莹的露珠突然落在她的唇上。
一滴,又一滴。
润湿了穆幼安略显干燥的嘴唇。
冰凉又甘甜。
穆幼安模糊的意识顿时一清,她猛地睁大双眼。
温暖的阳光穿过松树的枝叶,照射到她稚嫩的面容上。
光影交错下,她翡翠般的竖瞳明暗不定,透露着一股兽类特有的冰冷与凶狠。
她想活!
哪怕被世人厌惧,哪怕被生身母亲抛弃,哪怕……这世上无一人真心待她……
她也想活着!
既然老天让她的人生再来一次,她凭什么不能活下去?
什么仙门,什么妖族,什么父母……都不重要了,没有什么能剥夺她活下去的权利!
心随意动,在穆幼安心念落下的一瞬间,空气中的灵力骤然沸腾起来,而后迅速朝着她所在的位置聚集过来,少顷,方圆十里的灵力便被抽取一空。
浓郁的灵力潮包裹着穆幼安,近乎疯狂地涌进她的身体,洗刷着她的血液、经脉、骨骼,最后来到她的识海,用力猛地一撞。
“咔嚓。”
她的识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了。
像是冰川消融,草木发芽,鸟儿挣破牢笼,紧闭的石门轰然倒塌,经年尘封的禁锢彻底破碎……
蒙尘多年的明珠终于被人小心擦净,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一道看不见的灵力波动从穆幼安的身上散播出去,掠过花草树木,穿过飞禽走兽,所经之处,天地俱静,万物臣服。
穆幼安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轻松,一股清凉的气息从眉心游走到四肢,最后又回到眉心,归于平静。
穆幼安眨眨眼,不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力似乎出现了变化——她可以用它控制一些轻巧的东西——这在前世是不可能做到的,前世的她除了感知情绪,就只能用异能攻击敌人的识海,被她攻击的人,轻则变成白痴,重则造成脑死亡。
总归是好的变化,穆幼安将疑惑压在心底,尝试着运用刚刚得到的能力,她张大嘴,控制着植物上的露珠落入她的口中。
开始还不太熟悉,露珠刚从花草上脱离就掉到了地上,又或是落在脸上,打湿了她的面庞。然而很快,穆幼安的动作熟练起来,一颗颗露珠准确无误地投进她的嘴里。
缓解了干渴,穆幼安的心情平静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多了异能,疲倦感突然涌上心头,她努力睁大眼睛,未果,终是陷入黑暗之中。
只是在沉睡前,她恍惚间听见了一阵轻柔悦耳的歌声,仿佛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耳畔。
有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