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看着镜灵经年不变的容颜，神情复杂难言。
如果陆仁真的对他心怀歹意，而镜灵是为了救他，才阻止他出山，那他又是如何对待它的呢？
他说它是个器具、是异类；还说它顽劣、不堪造就......
掌门习剑已有千年，一双执剑的手稳若磐石，哪怕受了再严重的伤也不能让他动摇半分。
而现在，他的手竟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因为他，镜灵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来缓解天道反噬；
因为他，镜灵诞生千年，竟有八多百年都在沉睡中度过；
因为他，镜灵自诞生起，灵力修为毫无寸进......
而这一切，都只是源自最初的那一点不耐烦，进而发展成了对它的不喜。
掌门将右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他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镜灵毫无波动的眼神，他又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说什么。
是道歉？还是致谢？又或是其他？
只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真的还需要这些吗？
掌门不确定。
便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楼宁终于有了动作，他探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镜灵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和你共情的。”在镜灵将手放在他的头顶时，他顿时心有所感，不由自主地，就被镜灵内心深处强烈的不甘、委屈、悲伤等种种负面情绪给带入了共情之中。
镜灵呆了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它道歉，它有些新奇，又有点高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楼宁继续道：“我知道了你一些很隐秘的事，只是一句‘对不起’不足以弥补我对你的歉意，所以我想送你一件礼物。你知道的，我看不见，你能跟我描述一下你的相貌吗？”他顿了顿，补充道，“知道了相貌，我就好为你挑选合适的礼物了。”
镜灵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一听到“相貌”这两个字，它突然就顿住了，迷茫道：“相貌？对，相貌，我到底长什么样子呢？我又该是什么样子？”它的神色陡然变得痛苦起来，“......我，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我没有印象......”
在它的意识中，根本没有“相貌”一词的存在，它也不知道它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
“别急，别急。”楼宁抱住镜灵，柔声道，“你只是太久没看到自己的样子了，不小心忘记了而已，我们一起把它想起来好吗？”
镜灵被安抚了，它平静下来，喃喃道：“没错，我只是忘记了，我会想起来的。”
楼宁松了一口气，开始慢慢引导镜灵：“你的声音很好听，我想你长得也很好看，你觉得呢？”
“对，我一定是好看的。”镜灵对此十分笃定。
“你的眼睛很明亮，就好像一面镜子，能照见这世间的一切。对吗？”
“没错，就是这样。”
“你喜欢什么样的眉毛呢？我觉得你可爱又善良，你的眉毛也该是显得温柔的。”
“是的，我的眉毛看上去很温柔。”
“那你又喜欢什么样的鼻子呢？我觉得鼻梁高一点比较好看。”
“嗯嗯，高鼻梁。”
“你很爱笑，你嘴角绽放的笑容能给人带来轻松和愉悦。”
“嗯嗯！”
......
穆幼安震惊地看到，随着楼宁的各种外貌描述，镜灵原本模糊不清的形态开始变化起来。
五官、四肢、躯干、发丝、衣物......全都一一变得清晰起来。
楼宁还在继续：“......你确定这就是自己真实的模样吗？”
镜灵连连点头：“我确定！”
“好。”楼宁笑了笑，“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的性别是什么呢？”
镜灵毫不犹豫，掷地有声：“我是女孩子！漂亮的、可爱的、哪怕不小心犯了错也没人舍得责怪的女孩子！”
穆幼安先是好笑，而后便感到了几分心酸，是不是在镜灵心中，女子与男子相比，犯错之后会得到别人更多的宽容与优待呢？
掌门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原因，神情变得更加黯淡。
全场唯一看不懂的只有付长惜，他不明白，为何镜灵会从一个鹤发童颜的长者，慢慢变成了一个嘴角含笑的漂亮女童，她看上去年纪似乎还没楼宁大。
付长惜惊呆了！
可惜现在没有人给他解释，他只能带着满腔疑惑继续看下去——
听到镜灵的回答，楼宁并没有多少意外，这一切他早就从共情中感受到了。
虽然有他的刻意引导，但他所描述的都是镜灵内心深处隐藏的模糊想法。
这就是镜灵想要的模样，也是它最真实的模样。
——但这还不够，我得再帮帮它，我可以做到。
莫名的自信涌上心头，似乎很久以前他就做过同样的事情。
遵循内心的指引，楼宁将手放在镜灵的头顶，神情严肃，语调平静，像是在宣读一场判词：“是的，你是一个女孩，美丽、善良、惹人怜爱；你在成长的过程中可能会犯许多错，但是会有人教你改正，你从中学会了自律自省，并且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你是玄天镜，通晓古今、能见未来，但是你永远不能改变未来；你是镜灵显化而来，不通人性，从今日起，我为你赐名——明照。”
楼宁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和：“从今日起，你便是人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身上慢慢透出柔和耀眼的金光，金光顺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渡进镜灵的体内，渐渐的，两人都笼罩在金光之中，看不清面容了。
见状，穆幼安心里有些不安，可她知道楼宁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不能打断他。
与此同时，天地间突然开始风云变幻，乌云迅速聚集密布在整个玄山上空，惊雷接连不断地响起，雷光闪动，似要劈向玄山，可过了许久也没有天雷落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雷声渐渐小了，最后消失，乌云也不甘不愿地散开，天空慢慢恢复了晴朗。
一场雷劫就这么无疾而终了，没有人知道原因。
密室中，楼宁与镜灵身上的金光也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