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幼安沉吟了一会儿,一夜过去,她的精神力已经恢复大半,已经可以短时间地感知旁人情绪。
她并未从楼宁身上感受到丝毫恶意,故而也不再纠结于自己对他突如其来的好感,便说道:“我是一个修行者。”
楼宁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难怪我感觉到院内的阵法启动了,是你不小心触发了吧。你也是在那时候受的伤吧,怎么样,现在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只是屋外阵法未除,我暂时用不了灵力,无法在旁人面前隐去身形。”穆幼安眉头微蹙,城主府实在是财大气粗,定身符文已经消失,可禁灵阵依然在维持着,要知道此阵法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灵石,一夜过去,怕是耗费了上千块灵石。
在元界,一块灵石等于十两黄金,仅仅为了抓捕一个夜闯城主府的贼人,便损耗了万两黄金,在她看来,这实在是太过铺张浪费。
而且看屋外的情形,这个阵法似乎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撤去。
“这样啊......”楼宁垂眸思索了一下,而后对穆幼安道,“我明白了,你先在房间里躲着,等下我会让人把阵法解除的......对了,你需要吃东西吗?”
穆幼安摸了摸肚子,她尚未辟谷,自然是需要进食的。更何况她从杻阳山出来后,直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只不过......
看着楼宁毫无波动的眼睛,穆幼安选择了睁眼说瞎话:“都说了我是修行者,早就不需要吃凡间的食物了。”
楼宁闻言只是笑了笑,并不质疑她的话。
......
一刻钟时间过去,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阿延,你醒了吗?”是昨晚那个女子。
楼宁从床上坐了起来,先示意床后面的穆幼安躲好,而后才回道:“阿娘我醒了。”
房门被打开,一行三人走了进来。
为首者是一位年轻的美貌妇人,她是楼宁的母亲——温琳琅。
她身后跟着两名婢女,一人手捧水盆毛巾等洗漱用品,一人端着食物——一碗精心熬制的小米粥,还有几碟散发着热气的点心。
温琳琅进了屋,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楼宁,而是先朝着衣柜走去。
她打开衣柜,拿出衣物。
“阿延昨晚睡得好吗?”将衣服放在一旁,温琳琅从婢女手中接过拧干的毛巾,一边为楼宁轻轻擦拭着脸庞,一边随意地问道。
楼宁闭着眼,口吻中带着几分后怕:“不算很好,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不知怎地突然不能呼吸了,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都消失了,心慌得厉害,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憋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娘了......还好只是一个梦。”
闻言,温琳琅的神色瞬间变冷,她手中动作一顿,扭头看向端着食物的婢女:“桃枝,马上去告诉城主,让他把阵法关了。”
虽然禁灵阵并不禁空气,可楼宁体质特殊,难免不会受其影响。
“是。”桃枝应声,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吩咐完此事,温琳琅才温声安慰楼宁:“阿延别怕,许是那禁灵阵惊扰到了你,阿娘已经让人去关掉它了,没事了。”
“嗯。”楼宁乖巧地应道。
楼宁很快就洗漱好了,温琳琅正准备给他穿衣服,却被他阻止。
“阿娘,我可不可以再睡一会儿啊?昨晚我睡得不太安稳......”楼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温琳琅只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柔声道:“当然可以了,不过阿延先吃点儿东西再睡好吗?”她端起那碗粥,轻轻吹了吹,“至少得把这碗粥喝了。”
楼宁点点头。
温琳琅满眼都是温柔,一点一点把粥喂给了楼宁。
因不愿打扰儿子的休息,没过一会儿温琳琅就带着婢女离开了,临走前留下了那几碟点心。
确定温琳琅两人走远了,穆幼安才从床后出来,见楼宁一本正经地装睡,不由心中好笑:“你阿娘走了。”
楼宁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探出脚想要穿鞋,只是脚与鞋子之间隔了些距离。
穆幼安眼疾手快地将鞋子轻轻踢到他的脚下。
楼宁穿好鞋子,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朝着桌子的方向迈出了步子。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若非他的目光始终对不上穆幼安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盲人。
楼宁一边走,一边说道:“虽说修行中人无需进食,可偶尔尝一尝凡间的点心也是可以的吧?”
他走到桌子面前站定,双手一点点地顺着桌沿朝里移动,很快就碰到了碗碟。
他端起点心,在鼻尖嗅了嗅,而后转身笑道:“这桂花糕可是我阿娘最拿手的甜点了,要尝尝吗?”
穆幼安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走上前去接过点心:“你无需如此......先前,我是骗你的,尚未辟谷的修行者,也是需要吃饭的。”
楼宁闻言神色不变,依然笑着:“快吃吧,不够还有。”
他的神情温和,好似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的欺骗。
穆幼安喉咙一哽,眼眶微微泛起涩意——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类那里感受到了宽容。
她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将点心狠狠塞进嘴里,仿佛这样就能堵住心中那些难以言喻的、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
楼宁听见了她的狼吞虎咽,眉头微微一皱,他转身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茶具,慢慢地倒了半杯水。
“喝点水吧。”
穆幼安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冰凉的液体滑进胃里,穆幼安迅速恢复了冷静,她拉着楼宁的手,走到床边,把他按在床上:“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很快就吃完了。”说完,再度回到桌前,解决剩下的糕点。
楼宁神色懵懵的,不过却什么话都没说,坐在床边安静乖巧地等待着。
穆幼安吃完之后,用壶里仅剩的水洗了手,擦干。
她站在原地,深呼了一口气,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尽数压制下去,然后才走向楼宁。
“你吃饱了吗?”楼宁问她。
“嗯。”穆幼安顿了顿,“谢谢。”
楼宁弯了弯眼睛,眉间朱砂熠熠生辉:“不用谢。”
他笑得太过好看,既软又甜,仿佛冬日里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穆幼安不由得眼神游移了一下,看到了温琳琅放在床脚的衣物,她心头一动:“我帮你穿衣服吧。”
楼宁怔了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被他拒绝,穆幼安心中一急,话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可你的眼睛——”
糟了!
穆幼安猛地闭上了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她又不是真正的七岁小孩,怎么会如此口无遮拦、毫无分寸,专揭别人的短处!
她心中懊恼,也不知为何,在楼宁面前,她往日里的淡定自若仿佛全部喂了狗,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自己的心绪,让她无法冷静思考。
楼宁闻言只愣了一瞬,随即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呢......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就麻烦你了......我的确不太能分清衣服的正反面。”
他的态度太过豁达,让穆幼安一时之间看不出他是在安慰她,还是他并不介意别人提及他的眼疾。
穆幼安悄悄地展开了精神力,然后惊讶地发现,楼宁的心情非常平静——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到。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无论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使然,失明,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无法坦然接受的事。
楼宁现在才几岁啊,为何在面对着黑暗的时候能一直保持平静?
没有不甘,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
甚至还养成了这么个温柔善良的性子——他是天生的圣人吗?
难以置信。
“怎么了?”见穆幼安一直没有动静,楼宁不由疑惑地偏了偏头。
“......没事。”穆幼安收回发散的思绪,把衣服拿了起来,“不麻烦的。”
楼宁笑了笑,顺着穆幼安的指示穿上衣服。
现在是初秋,尚带有夏日的余热,楼宁却里里外外穿了三层,最外面那层还是加厚的。
有好几次穆幼安都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冰凉如玉,不由得微微皱眉。
——楼宁的身体似乎并不怎么好。
衣服穿好了,还有头发没有打理,穆幼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一把木梳。
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抓着楼宁细软的发丝,穆幼安有些犯难——她从未为男子梳过发式。
见穆幼安迟迟不动,楼宁心中恍然,道:“只需理顺,用发带缚住即可。”
穆幼安明白了。
她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楼宁乌黑浓密的长发,遇到打结的地方便轻轻解开。
将额前的发丝拨到脑后,用发带绑住。
将这一切都完成后,穆幼安退后一步,细细地打量着穿戴整齐的楼宁,目光中露出欣赏之意。
比起昨晚的面色苍白,楼宁此刻的脸色好了很多,至少看着不再那么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