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无忧是在子时苏醒的。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千秋的双眸，她的眼睛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却怎么也看不穿他。
千秋将手中的白粥舀了一勺，“这碗粥也快要凉了，你吃么？”
邱无忧扯出一笑，“当然吃。”
千秋一勺一勺地喂，邱无忧一勺一勺地吃，没有多说一句话。
直到一碗粥见底，邱无忧才道，“今天我让人送去给你挑的婚服，你喜欢哪件？”
她静静看着他，“都不喜欢，太过奢华了。”
“也是，我应该想到你不喜欢的。”
千秋哪里知道，这两件婚服做了整整五年，从邱无忧当官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做这婚服了。
千秋更想确认的是，这个她看不懂的邱无忧，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邱无忧，你是为了承诺娶我，还是因为……喜欢我？”
邱无忧却忽然笑了，他才虚弱地笑了两声，就又疼得噤了声。
等缓过来后才对上千秋疑惑的眸子，他告诉她，“因为爱你。”
因为这一句话，千秋便留在了上京。
嫁给了邱无忧。
每当邱无忧空闲下来陪自己打闹的时候，千秋总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初的模样。
邱无忧闲暇的时光很少，相反，家中的门客不少，千秋收到京中各官员女眷的邀请也不少。
她发现，作为中书郎的夫人，有些邀请她必须去。席中有些弦外之音她必须听，有些笑她必须笑。
作为中书郎的夫人，自然需要打理中书郎府的上下事务。
千秋的生活渐渐被官场上的人，官场上的事填满。每当她坐着轿子路过流民，进入一个个豪华的府邸时，内心总有一种怎么也甩不开的负重感。
这时候，千秋又觉得，离当初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但她知道了，真相。
那日随邱无忧回府的男人是太子，邱无忧是太子的人。
他当年入京，确实一举高中，可又因为直言不讳，刚正不阿被各官排挤，最后被构陷入狱。
整整两年在阴暗潮湿的地牢受尽折磨，落了些病根，身子骨就更弱了。可幸得太子看过邱无忧的一篇民赋，颇为赏识，便暗中派人为其平反出狱。
后被襄阳郡主看中，为其铺路，从此平步青云，坐上了中书郎的位置。
也正是从出狱的那天起，邱无忧完全变了，变成了一个适合当官的人。
他拥护永顺帝，为其平反叛军，铲除不听话的臣子，所做之事，不可胜数。
可他也还是会劝谏皇帝，试图推进改革。
比如今天，他劝谏皇帝应该降赋税以平息民怒，可皇帝却将一个香炉狠狠砸在了他头上，“没有赋税，拿什么养你们这些庸臣！拿什么打仗！这么有主见，朕的天下让给你来做好不好？”
千秋并非第一次看到邱无忧被打伤，但皇帝每次也只是打他罚他，从未起杀心。
只因为邱无忧这个打手，做的太好，皇帝不舍弃。
可千秋帮他拆开纱布，看到那原本光洁的额头被敲得鲜血淋漓时，她心中狠狠绞痛，有一种不服的情绪变得越发强烈，她眼眶含泪，声音如同寒冰，“一个即亡之君，为什么这么忠心辅佐。”
邱无忧告诉她，“因为我觉得，这并不是末代。不好的一定要推翻么？这短暂的错误还能补救的，这个朝代还可以，补救。新的也未必是好的，总有人要坚持守护，也有人执意要颠覆。”
千秋知道了，他要做的，是守护的那一个。
千秋，“可是，这并不值得你去守护啊！比起那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皇帝，看着那城外的白骨，你难道忍心么？邱无忧，我们曾经都想做，与百姓为伍的那一个，你真的还记得自己的初心么？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官场上浮沉，压抑自己！”
可邱无忧却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
他果然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邱无忧了么。
千秋觉得不仅仅如此，不仅仅是他，自己也不是自己，她痛恨自己目前的状态。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边给他包扎，边冷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邱无忧，我们和离吧，我不爱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