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府地广房多,院落错落。获胜的三十二人并未同席而宴,而是被分领到三十二间房。
岳武所在房屋的门上挂了刻着“当归”的木牌。他曾听人言,梁家祖上曾有一位精于造楼建阁的女子,而且好医喜药,梁家府邸宅院便出自其手,且将院落提名各色药圃之名,将屋舍命名各类药物之名。“当归”便是药物名称,如此看来,传言不虚啊!
屋内摆设有序,一应器具精致,餐桌之上,则摆了十二道菜肴,边上还有丫鬟静立充当侍从。
“岳公子请坐,奴婢烟柳,负责伺候您!”
声音软糯,模样也俊俏,一身绿色罗裙,更增姿色。最出众的还是那对眼睛,晶莹如珠玉,剔透如薄冰,隐隐透着精神。岳武心下感慨,这粱府的确是豪门贵第,这丫鬟也如此俊俏可人,一个个如同美玉里雕刻出来似的!他不由得吟诵道:“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真是好名字!”
“多谢公子夸赞,”烟柳脸上蔓上一丝红晕,却提壶倒酒,“这是十年玫瑰露,酒色清冽,酒味醇香,请公子小酌!”
“玫瑰露又名追魂香,酿之不易,却饮之忘忧。要酿造此酒,要有玫瑰花圃两亩以上,朝取其露,存储起来,而后将花瓣取下捣碎,又杂以果酒为引,经两月而酿。酒成后,封坛于玫瑰花圃久醺。”岳武照着祖父所遗《酒典》中所记娓娓道来,又擎杯浅啜,“果然是好酒啊!”
“没想到公子不仅武艺高超,于诗词一道有心得,就连这酒也知之甚广,真令人钦佩!”烟柳这话不假,乃是出自肺腑。楚国以武立国,重武轻文,寻常人等也不重习文修身,练武之人更甚,可不曾想岳武不但不是武痴大老粗,反而文质彬彬,气质出众,心中便有几分高看。
“这可羞煞我了,我一介武夫,所知浅显,刚刚所言恰巧是偶听人言,不足一赞!”
烟柳娉婷,权当岳武谦逊。她介绍完酒,便开始介绍食,说道:“这十二道菜是府上吩咐招待公子的,分别是参杞羊头、荷叶蒸肉、红烧舌尾、三菌炖鸡、雪梨肘棒、红烧鱼唇、龙眼凤肝、西汁乳鸽、水晶南瓜、一品豆腐、火鞭牛肉、菊花青鱼。”
岳武出生后,已是祖父贬谪之后,家道彻底衰败,这些东西根本没吃过,不过书中却看过,也曾听祖父在他耳边唠叨过。这些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此刻面前这些菜肴不仅味道鲜美,而且品相出众,想必吃下去也是口齿留香。不过他却有几分克制,只是含笑道谢:“多谢烟柳姑娘介绍,你别再站着受累了,且坐下一同吃吧!”
“多谢公子美意,侍奉公子是奴婢之责,万万不敢僭越。”
“你就坐下吃吧!”岳武笑笑,偌大的餐桌,菜肴酒品备置,还有两副碗筷,自然是留给两个人吃的,“这两副碗筷不用白不用,况且我一个人吃这些东西根本吃不完,岂不是浪费?”
烟柳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嘴里还告罪。这彻底印证了岳武的猜想,这粱府如此安排绝非单单是招待这些晋级的选手,餐食里也见考核之项啊!
二人浅酌慢品,倒也和乐,烟柳问他府外趣闻,他则向烟柳打听府内规矩、境况。烟柳滴酒不沾,倒是频频给他倒酒。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烟柳的身世。她母亲便是粱府的丫鬟,后与府外的成衣匠私通,被老爷发现后狠狠地打了一顿,还把成衣匠送进来大牢。她母亲没办法,继续留在府中做工,她出生后不久,母亲便忧郁去世,留她一人继续留在府中。可府中众人经常欺辱她,这些年以泪洗面。说着,还撩开衣袖给他看手臂上的鞭伤。
岳武心中感慨,都说富贵门中富贵香,可富贵门中的欺压却不为人所见啊!他心生悲怜,可一见鞭伤却心中一动,烟柳在说谎!
他自幼悲苦,在官窑之中常受欺辱,管事的动不动拿鞭子抽人,抽伤如何他一眼便知。而且为了救治母亲的病,他通读医书,虽不能治,却也汇通医理,熟知医事。有一部《医草论》中有记载,有一种名为“弧苄”的草药,涂在皮肤之上,可以造成红肿褶皱的效果,破似受到鞭打的痕迹。书中绘图的呈现与烟柳手臂上的相仿。
烟柳为何说谎?岳武心中不解,却并不点破,想看看烟柳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烟柳浅泣不止,抽出紫娟抹泪,稍事稳定情绪后,才红肿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岳武,说道:“公子,烟柳出身卑微,家境贫寒,可初见公子便觉公子不凡,心生倾慕,愿侍奉左右,公子可否带我脱离寒窑?”
说着,烟柳竟起身跪地,俯首叩拜。岳武暗喟不已,伸手去扶,口中说道:“烟柳姑娘快快请起,岳武受之不起!”
扶起烟柳后,引其落座。四目相对,烟柳却是脸上飞霞,目光微羞,她小声道:“公子是愿意带我走了?我这就取来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大概有两千两!”
岳武心中苦涩,这梁家的考核真是既考本事,又考品性啊。古今皆有一说,宴无好宴。今儿个,粱府这宴把人分开,就是鸿门宴,考核宴,吃相如何不论,可美色、钱财两项考核却是真的。恐怕其他屋里的侍从也是娇羞美色一体,谈吐不俗,又兼具财力和悲苦往事,都是寻良人脱苦海,以验选手的品格性情。
他盯着烟柳,缄默不语,烟柳渐感不自在,呐言道:“公子,你可是嫌弃我人贱财疏?我还知道这屋中柜子里藏有金玉,价值不菲,我们要离开这粱府,可取来一二备用,府里人不会知道的!”
说完,烟柳走进内堂,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堆东西走出来,瘫开来,均是金玉、银票,晃人眼睛。
都说财帛动人心,可岳武却毫不心动,他不去看这些东西,而是让烟柳坐下,顿了顿才说:“烟柳姑娘,你无须做到如此地步。你品性高格,自不是卖主之徒。之所以如此做,自然是上面吩咐。行以色诱,再以财惑,色令智昏者沉湎美色、钱财,自然带着你卷财而去,最终落得人财两空,还有损名节。岳武不糊涂!”
烟柳初时还扮出一副悲苦神情,待到岳武端坐饮酒后便知自己伪装已被猜透,也就不再假装了,反倒是飒然一笑,撅撅嘴说:“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岳武轻笑,调侃道:“不装了?”
烟柳娇嗔地哼了一声,回道:“居然嘲讽人家,不陪你了!”
岳武岿然不动,也不言语,让烟柳吃了个软钉子。她微微抬起的屁股重新坐下,幽怨地瞥了一眼岳武,说道:“刚刚还谦和有礼呢,这会儿就冷面寒霜了!我又不是故意骗你的,都是上面嘱咐的!好了,我向你道歉!”
“我没怨你,你也是职责所在,无需道歉。”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看出来的?”
“粱府虽是豪门大户,礼遇贤能。但我们这些护院远谈不上贤能,知遇已经是不小的恩赐了,在比试中途又赏一顿饭更是让人感怀。可有一样,三十二位三桌也就吃下了,何必单人单间,还要伶俐美秀的侍从伺候呢?因此我有所怀疑。而后,席间你猛灌我酒,自己却不饮少食,恐怕旨在让我酒后神昏吧?然后,你假意诉苦,让我看你伪造的鞭伤,又述逃离之愿。同时,你显露自己的财厚,又搬出粱府金玉。美色与钱财双重诱惑,实在厉害。你那鞭伤,乃是‘弧苄’所致,我一眼便知。至于钱财,就算粱府家丰,你这种侍女也不会太丰盈吧?而且这屋子里藏金匿玉,如何就被你探知了呢?未免太过巧合!所以,我料定这也是考核一项!”
岳武说完,定定地看着烟柳。却突然听到里侧响起一阵掌声,尔后是脚步声,接着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观察入微,中正端纯,孺子可教也!”
男子从内室走出,灰巾束发,一袭黑色华服,眉宽眼正,自有威严。岳武连忙起身,躬身施礼,朗声道:“小子岳武,见过先生!”
男子颔首一笑,说道:“无须多礼,继续吃酒,下午还盼着你博个好名次呢!烟柳,好好伺候!”
说完,出门远去,只留下岳武和烟柳二人。
“公子,别愣着了,好生吃酒吧!”
岳武回过神,重新落座,问道:“烟柳姑娘,那位先生何许人也?”
烟柳顽劣一笑,说道:“这个嘛……秘密!”
二人又吃了一会儿,意满肚饱,岳武便起身告辞,回到擂台。烟柳目视他离开,眼神飞彩,喃喃道:“有意思,希望你能通过考核!”
擂台四周,除了粱府的家丁后,还有三两个入选的选手候着。此刻太阳正中,烈灼热炙,倒与这雪景相称,一冷一热,让人自在。
岳武闲来无事,便开始捉摸弈棋之法,脑中自己与自己对弈,执黑执白,落子交接。如此时间过得飞快,待到午未交割之际,铜锣三响,梁通朗声道:“开比!”
三十二进十六,尔后十六进八,再由十六淘汰的八位中决出四位,共计十二人。岳武心想,再胜两场就可入选,到时便算不负父亲所期。
“四号擂台,岳武对张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