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是什么？
不同的人会得出不同的答案。
最大众化的解释是，恪守道德并帮助他人恪守道德。
然而，这只是出于人类道德感的一种主观意识而已，说到底，也只有人类有这种多余且复杂的意识。
永无止境的向下坠落——
天溟感受着无力，沉落于虚无中，他试图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
自己的视线所及之处是天空，散发着耀眼的光亮，而自己却不停的下坠，沉溺于黑暗，离那光口越来越遥远。
时间的刻度与空间的距离似乎失去了意义。
砰——
重物落地，激起水花溅落的声音。
直至坠落于深海的瞬间，一股窒息与被浸没的触感遍及全身。
湿润的海水灌满了鼻腔，粘稠又在口腔内起伏的液体堵住了呼吸。
那唯一露出海面的手依然高举着，朝向天空，朝向视线尽头那遥远而不可及的璀璨光明，那象征着希望与不放弃的手臂，随着浪潮，最终还是缓缓地沉入时之海中。
————
天溟猛的醒来，身体条件反射般的向前俯冲。
平凡的日常，映入眼帘。
坐在高速列车上睡着的他，此刻刚下完雨的天空与湿润的空气。
电线杆旁因为刚刚下完雨，折射出了彩虹。
熟悉的电子音，列车到达站台。
——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那么，没记错的话，接下来是……
天溟的视线朝向前方，一位女服务员推着运餐车出现在走道，并且越来越近。
天溟开始坐立不安，车厢第一排的男子，他的特征与面孔是如此的熟悉。
明明素不相识，可天溟却感受到了某种命运般的冥冥因果。
接下来，女服务员会摔倒，男子会顺势扶住.
紧接着，是黑白的世界、枪击、死亡。
咖啡杯受到了倾斜，里面的液体似乎要四散而出。
服务员的身体往左倾倒，运餐车不稳的摇晃着。
一切似乎都是注定的因果，无可选择。
如同人类社会一般，有序而又无能为力，无数生命奔波于其中，却最终无法抓住任何事物。
可人类会就此认命吗?
历史的答案是：没有。
他们制造工具捕猎野兽、聚合部落增加生存能力、制造图腾与宗教信仰给予自己心灵慰藉。
他们驯服野兽、征服自然、研发科学、推动社会变革。
无数前人的经验积累，推动着人类社会的进步，先驱的诞生，引领着思想的变革。
历史长河漫漫，其中不乏伟大的哲人、诗人、作家、艺术家，也不缺少小人物、普通人、无名者、牺牲者。
但不论是平庸还是伟大，最终都归于了沉寂，成为历史钟摆中被替换的齿轮，而后人，会继承前人的意志，继续建造文明塔楼，并且成为无数齿轮中的某个部件。
直至文明的终点。
但殊归同途，所有文明的个体，到了终点，都只是化为了历史的尘埃与随风而逝的沙砾。
留不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唯一活着的证据，只有故事、教科书、传说。
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带随着自己的一生永远沉眠于地底，只有那极个别者会被铭记。
而死亡，只是一种归宿。
需要恐惧的，只有恐惧本身。
这些或许是真理，或许是智慧。
可思想是自由的，人类需要惧怕何物、渴望何物、为何物而坚持与奋斗，都由人类自身的意志决定。
真理是存在的，是正确的。
但只遵从正确而存在，只存在真理与完全理智的人类文明。
只是高智慧高效率的机械人社会罢了。
人类优于其他存在的依据，便是情绪、情感、包容。
以及，爱。
知其不可，而为之。
仅此而已，仅此罢了。
咖啡的液体并没有四散，而是被稳稳地扶住了杯沿。
冰凉的手扶住了她，女服务员并没有摔倒。
“你没事吧？”天溟漠不关心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女服务员的侧方，虽然嘴上似乎是在关心她，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位男子。
“没事，谢谢您”女服务员有些恍惚，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但扶住自己的人似乎是在一旁坐着的帅气男子，而不是眼前的少年。
正常人如果知道眼前的人是杀人狂，恐怕会避之不及。
可天溟不是正常人，越是恐惧、越是接近死亡、越是接近未知，他便越发有兴趣。
他对自己的人生出于漠视态度，甚至希望某天能够找到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日常。
因此，他做出了一反常人的举动，迎着这位记忆中的杀人魔走了上去。
还不等天溟开口，男子便自顾自的介绍起来。
“你好，天溟先生，你可以称呼我为孙先生，但是如果想和我询问某些事项的话，那么请稍后”
“在那之前，我们之间将进行一个游戏”孙先生微笑着道。
对于正常人来说，此刻应该是拒绝或是犹豫。
可天溟不是一个正常人，一直都不是，所以他总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举动。
“哦？有点意思，说下去”天溟冷笑一声，反倒是来了兴趣。
对于他来说，面对这个已经杀过自己一次的人，最差的结果就是死亡，可死亡对天溟来说，只是早晚的事情，因为他对这个无聊的世界相来十分失望。
所以，为什么不在死前，体会一些从未体会过的存在，感受愉悦呢？
游戏吗？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孙先生将身下的手提箱打开，这才让天溟看到，里面是一柄充满美感的精致枪支。
枪支表层带有花纹，从外观上便能看出其古朴的质感与隐隐散发出的光芒。
孙先生视若无人的拿起了枪支，并且将弹夹滑出，仔细观察。
天溟刚想提醒他在公共场合这么做可能会引起骚乱，却发现世界已经再次变成了黑白二色，时间也似乎再度停止，而这次，他却能在停止的时空中活动。
那么，这次不至于没有反抗的能力，天溟露出了冷笑。
“里面的子弹少了一颗，那么，天溟先生，结合上你迎着我走来的行为，我是否可以推断：你已经觉醒了自己的能力？”
“能力？你是指像小说或者动漫中的那样，超能力一类的事物吗?”天溟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异常冷静的跟上了这位陌生男子的思路，反问道，努力回想着发生的事情，他摇了摇头“这位孙先生，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我记忆中，我似乎已经被你用这把枪开枪击中了心脏，并且死亡了。”
“如果您能给我解释一下的话，我会非常感激，而不是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话，并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要我参加什么游戏”天溟尽量让自己保持着礼貌与克制。
孙先生将弹夹重新装回枪支，并将其收回手提箱中。
“在我说完之前，请不要打断我”孙先生笑眯眯表情却让天溟感到了一丝寒意。
“这很不礼貌”
色彩从天溟身上褪去，黑白的世界似乎开始同化天溟，身体的感官褪去，无法感受到肢体与使出一点力气。
天溟咬着牙，接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这一事实。
甚至连开口都做不到，但这一次，意识，却是清醒的。
“我接下来要说的，请尽你最大的能力去记忆，并且理解我所说的内容，这将会关系到你未来的轨迹”
“人类自文明诞生之初，便畏惧着万物，只因为了自身生存的延续，早在几千年前，能致人死亡的事物无处不在”
“有毒的野果、凶猛的野兽、自然的灾害，人们几乎是凭借着无数鲜血与死亡，摸索出了在自然中生存的经验，使文明得以延续”
“可那些未知、神秘、不曾理解的事物，人们只是粗略的打上了神明或是妖魔的标签便置之不理，生存的本性告诉大脑，这是不能触碰的界限”
“可知识都是经验的积累与建立于人类的认识上的，前人留下的经验说死亡是恐惧的，后人们便都惧怕死亡，前人留下经验说火是滚烫的，许多后人在接触火之前，都保持着这一定理观念，尽管他们不曾有人亲手接触过火”
“人类向来遵照生存的法则而延续，这也是生物的智慧与本能之一”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展，人们进行了数次的工业革命，创建了先进的科学体系，获得了征服自然的方法与工具，使得人类成为了地球的主宰”
“但恐惧未知，却不曾削减分毫”
“只是粗略地将其归为未知，不去触碰，不去理解，这所导致的结果是，无法触及真理”
“人类本身就具有巨大的潜能，但不说探索自身之外，生存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连自己精确的的身高、体重、鞋码、瞳孔大小、手臂长短都无法报出，只是粗略的使用着人类社会大体相同的尺寸，方便自己的购物”
“然而，真理就算隐藏的再久，只要其存在，便迟早会现身于文明之中，并被理解”
“人类的潜力，便存在着许多可开发的事项，有人称之为超能力、也有人称之为魔法，在不同的人口中会成为不同的存在，不同的存在也会成为相应的体系，其中常人所熟知而通俗易懂的体系之一，便是科学”
“天溟先生，你有没有听过某个哲学家的一句话：‘听不见音乐的人认为跳舞的人疯了’”孙先生知道天溟无法回应他，因为他已经静止了天溟的时间，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人每多一种器官，便能多感受到一种存在，有了耳朵便能听见声音、有了眼睛便能观察万物，而其中某些器官组合起来，便能形成崭新且复杂的体系，例如语言，甚至是文明”
“非自然事物，是存在的，且与我们息息相关、形影不离”
“很遗憾，天溟先生，接下来，你的人生将会发生偏转，我愿承担相应责任，但不会为我的行为感到忏悔”
“手提箱中的这只枪是一把特殊的器械，它的子弹是特殊存在制作而成，异常珍贵且不可再生，材料存在唯一性，它的功能是激发强制人体的潜力”
“被击中，则会开始考验，如果无法通过，那便会被判定为不合格，等待着考验者的将是死亡，而子弹会继续存在世界上，但与风险相对应的，如果成功通过考验，子弹便会溶解于体内，将宿主带到全新的领域”
“而您成功的通过了，请接受我由衷的敬意”孙先生看着天溟，说到这里，他的称谓也变成了敬称，他知道对方正在思考。
自己在天溟心中的印象，可能是一个拿他人性命做实验的疯子，但这无关紧要，孙先生也向来不曾为此感到愧疚。
“您的能力是【时空】，时间与空间，一种相当高阶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您能在静止的时空中保持意识的原因”
“根据我们对您的调查，您是一位相当慎重的人，并且异常的讨厌被他人熟知，虽然一直对人类社会与人类个体抱有相当程度的讥讽与嘲笑，但在您玩世不恭的灵魂内核下，却还是对人类心存一丝微弱的希望与善意”
“那么，请听好命题”
“何为正义？”
“在这趟列车中，有一个杀人狂，他连续作案的对象是母亲与婴儿，他的嗜好是将二者带回家，然后当着母亲的面将婴儿煮熟吃下，再欣赏母亲绝望的表情，继续将其进行折磨与杀害”
“杀人魔是一位能力者，且有娴熟的杀人经验，具有格斗技巧，威胁系数较大，能力未知”
“您可以选择视而不见，这符合您的一贯对世人的漠视态度，选择放任不管，然后享受拥有了灵能力之后的人生”
“也可以尝试出手拯救两条生命，凭借着您从未使用过的能力与长期缺乏锻炼的身体”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选择尊重您的选择，届时，我将做出我的判断”
“祝您好运”
世界恢复了色彩，身体的感知，再次回到了天溟的感官。
座位上的孙先生已经消失不见，而没有人注意，那位服务员此时已经略过了天溟，走到了他之前离开的座椅，放上了一杯咖啡。
列车到站的电子音、微湿的空气、窗外的彩虹、突如其来的异常世界、未知的杀人魔、无辜的母子。
天溟一言不发，瞳孔内闪烁着复杂的神情，沉默地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