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思眨巴眨巴眼睛，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我在问你，哥哥画的画像不像真的藤曼。”
藤儿看着眼前画纸上黑漆漆的一片，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迟疑了一下，道：“倒是有几分藤曼的神韵……”
三个孩子上午跟着姚殊学用木炭画画，中午吃过饭以后，在院子里玩了好久，睡了午觉阿思又提出画画。
这次她指明了让阿志画藤曼，只是阿志很少注意藤曼这种植物，加上木炭不好掌握力度，画出来有些一言难尽。
藤儿看了画后，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阿志丢开了手里的木炭，郁闷道：“都说了画个简单一点的，阿娘画的小猪脸不好么？好好的，非要画什么藤曼……”
阿思撅了撅嘴：“阿娘说了，藤哥哥日后会长得像藤曼一样结实，我们画一幅画送给他，不好么？”
阿志大事上让着妹妹，却总爱在小事上跟阿思斗嘴，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是你想画，又不是我，为什么最后让我画呢？”
阿思理直气壮道：“我不会！”
阿志寸步不让：“不会就别嫌弃我画的不像！”
眼看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藤儿却觉得好玩极了。
他没有兄弟姐妹，蒋家的表哥们也都到了读书考科举的年纪，没有人像这样陪他一起玩过。
他身边好像总是安安静静的，唯一出现的声音，也是在叮嘱他穿好衣裳，天气冷容易着凉；少去跑动，出汗吹了风会发烧……
藤儿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又见阿思闷闷道：“哥哥画的不像，是因为不知道真的藤曼长什么样，咱们去看看不就好了？”
阿志撇嘴：“藤曼哪里都是，谁还没见过了！”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可是心里其实是同意的。
见过是见过，可是藤曼过于普通和不起眼，他没有仔细观察，又何谈画的出。
阿思有些不高兴了：“你去不去嘛！”
阿志这才无奈一般，仿佛怎么让着妹妹了，一叠声道：“去去去，去还不成么？”
小姑娘原本耷拉着的脸，一下子像被点亮了：“哥哥真好！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阿志满意了，趁机让阿思答应下许多她从前不肯松口的事情。
藤儿见状抿着嘴笑，没出声。
三个孩子商议好去看藤曼，回家来以后一人画一幅画，比一比谁画的像。
可是临到出门，藤儿却有些退缩。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去。”他小声地说。
阿思歪头，不解道：“为什么不能去？那个地方不远的，咱们出门拐个弯，巷子尽头就有一大片。”
藤儿微微睁大了眼。
他也说不好为什么不能出门，也许是更小的时候因为丫鬟带着在门口玩，他吹了风，到家后整整三天高热不退……
等他退了烧，人清醒过来时，那个丫鬟已经被打了十棍发卖出去。
藤儿后来打听过，那个丫鬟卖出去以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从那以后，他便不会轻易出门了。
“藤哥哥不想跟我们一起玩了吗？”阿思问。
对上阿思的渴望和不解，藤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阿志解了围：“藤儿是怕生病吧？”
小男孩迟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怕生病，我常常生病……”
他试图解释清楚，自己宁可生病，也是愿意和他们一起玩的。
藤儿费劲地想了半天，才道：“我可以去的。但是如果生病了的话，母亲也许就不让我再来了……”
小小年纪的他，明明现下还在和伙伴一起高高兴兴地玩，心里已经想着分离以后的事了。
阿志已经是很懂事的年纪了，他能明白藤儿的顾虑，可是阿思不能。
小姑娘懵懂道：“我们照顾好藤哥哥，他不会生病的。”
三个孩子站在书房的门前说个不住，不一会儿便见姚殊从正屋出来，问：“怎么了？你们不是在画画？”
阿思蹦蹦跳跳跑到姚殊跟前，仰头道：“我们在商议要不要出门去看藤蔓。”
小姑娘学东西很快，“商议”二字，还是她今日从藤儿嘴里学来的。
姚殊看了看藤儿，明显看到了小男孩眼底里的渴望神色。
一直在活动的他，非但不显疲惫，看上去精神倒比清早蒋夫人送过来时还要好些。
她走上前几步，问：“藤儿累吗？”
藤儿摇摇头，眼睛也亮晶晶的：“不累。”
姚殊摸了摸藤儿的手，是温热的。
她蹲下来，温声道：“出去玩一会儿吧，没关系的。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
得了姚殊一句准话，藤儿的顾虑也散了个七七八八。阿思见他点头同意了，也高兴得欢呼一声，拉着他的手道：“藤儿哥哥，我们快走吧！等会儿除了看藤曼，咱们还能看看旁边有没有榆树！采些榆钱的话，晚上阿娘就能用来蒸饼子。”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像是一直欢乐的小喜鹊，带的藤儿也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三个孩子出了门。
阿志和阿思从小在乡间长大，上山下水、捕鸟捉鱼，从来没少过玩的。
听藤儿说起自己日日待在家中，看书写字，再没有别的可以玩，都觉得他可怜极了。
尤其是阿思，不过半日时间，她已经非常喜欢这个一起玩的哥哥，恨不得让他每天都过来，跟他们一起。
他们一边走着，阿思扭头问：“藤儿哥哥，蒋姨明日还让你过来玩吗？”
藤儿比阿思大上一点，却不比她高多少。
三人走的不慢，藤儿又穿的多，不一会儿手心就冒出了细汗。
他点点头，应声道：“让的。”
阿思又高兴了起来：“今日我二表哥不在家，等明天他回来了，咱们四个刚好可以一起玩木头人！”
木头人是姚殊教给孩子们的一种游戏，就是现代小孩子们喜欢的“三二一木头人”，阿思特别喜欢。
只是阿志和姚二郎觉得孩子气，借口人少，不肯陪她玩。
藤儿好奇道：“木头人？是木头做的小人？”
阿志在一旁解释道：“不是……是一种游戏的名字。游戏每次开始会有一个人蒙着眼睛，嘴里喊‘一二三木头人’。在他喊到‘一二三’的时候，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移动；等他喊完‘木头人’，每个人都要变成木头人，保持原来的姿势，不能动，不能笑。只要动了一点的人，就要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阿思点头：“最先到终点的那个人赢！”
藤儿想了想，不由露出一个笑来，觉得那个“木头人”的指令，有趣极了。
“那不是谁跑得快谁能赢？”他问。
阿思反驳道：“当然不是！”
阿志从一开始负责了解释规则，就打算给藤儿说个明明白白：“因为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跑，跑的最快的人当然动作也最大。如果下指令那个人慢慢喊出一二三，然后突然喊了木头人……”
藤儿脑海中一下子就有了画面，不由笑出了声。
突然下达停止的指令，别说脑子能不能反应过来，正在进行大动作的身体都没有办法立即停下来。
若是刚好在跑动的姿势上停住了，恐怕这“木头人”也不好当吧。
他原想着自己肯定跑不快，可这么想想，做下达指令那人，倒也有趣极了。
“阿志哥，咱们明日玩这个？”藤儿看着阿志，双眼亮晶晶的，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木头人游戏阿志早就玩腻了，可想到藤儿从来没有玩过，他也难得对一个游戏这么感兴趣，便一口应了下来。
“明日你吃了早饭过来！到时候我去叫上二表哥，咱们就在院子外面的小巷里玩……”
他们一边商量着，很快到了原本说的生了藤曼的围墙。
在乡下藤曼随处可见，而在镇上，也就只有墙边能找得到。
这出围墙是一贯的青石墙壁，因着墙下土地松软，倒也生了不少灌木丛，墙上还攀着一片藤曼。
这些天下过一阵春雨，草木生的茁壮，就连墙上的春藤也绿油油的，看上去精神极了。
阿志和阿思凑到跟前，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
“哥哥，你瞧见没，这个藤有的地方粗，还有的地方细……可是你画的都是一般粗细，所以不像。”
“木炭太难画了，我若不用同一个力道去画，只怕画出来有的藤曼能比你的胳膊粗呢。”
“哎呀！你听我的，就这么画……”
耳边是阿志和阿思仿佛不知疲倦的声音，藤儿注视着那满墙壁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有些枝桠甚至不需要借助墙壁的力量，自己在土里扎了根，长成一丛灌木。
藤儿心中震动，暗暗想道：母亲为我取名藤儿，便是希望我如藤曼这般，自由又恣意地长大吧。
可是藤曼之所以蓬勃，却是因为它生在旷野，经过风吹雨打，枝桠才愈发粗壮。
他见过家中精心栽培的兰花，美丽又脆弱，需要精心呵护和培养才能开花。
他要长成藤曼，不要长成兰花。
三个孩子观察完藤曼的样子，对于怎么用木炭在纸上画出来，都在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构想。
阿志用惯了毛笔，实在掌握不好木炭的力道，有些发愁要怎么用木炭硬硬的尖头画出藤曼柔软的曲线；而阿思用毛笔的时间不算长，乍一接触到炭笔，反而感觉十分顺手。
藤儿今日也跟着姚殊试了试木炭，感觉有些难。
他认真道：“今日回家我也让母亲准备些木炭，咱们一日两日画不好，多练几日，总能画好的。”
阿思也点头应道：“阿娘说了！木炭还可以用来画人、写字，好多种用法！咱们练熟了，也能去做大画家，日后一画千金呢！”
阿志听了吃吃地笑个不住，藤儿却觉得，阿思说的有道理。
他扭头对阿思道：“阿思妹妹很有想法。我会陪着你一起练习的。”
小姑娘点点头：“我还有好几个九连环，都特别好玩！藤儿哥哥若是喜欢，咱们可以一起解着玩。”
藤儿眼睛一亮：“阿思妹妹也玩九连环？我外公送过一个给我，说来惭愧，我用了十多天才能解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