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是皇帝送来的，说是照顾谢谦的起居，更多的却是传达圣意，或许也有监视的意味在其中。
谢谦不在意这些，人在他身边，只要安安静静不吵到他，他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管家恭恭敬敬道：“皇上说了，等谢大人到府上，不必着急入宫面圣，休息一晚也不迟。”
这倒是对臣子的体贴了。
当皇帝的向来说一不二，从来都是别人等他，天底下没有哪个臣子敢让皇帝等的。
可皇上特特吩咐了让谢谦先休息，管家虽觉不解，却也只得照实传话。
只见谢谦神色还是那般冷淡，仿佛对圣上的体贴这一莫大的殊荣并未放在眼里一般，轻轻“唔”了一声。
管家一直跟着他进了院子，便听谢谦吩咐：“备好热水，旁人都退下。”
知道谢谦不喜欢身边有动静，更不喜欢被一群丫鬟奴仆环绕的感觉，管家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又把院子里洒扫的丫鬟带走了。
等把给谢谦沐浴用的热水准备好了，一个身穿茜色衣裙、打扮得清秀动人的丫鬟退出来，正好碰上了院子门口的管家。
“芙蕖。”他出声。
那丫鬟没注意到人，被吓了一跳：“呀！明大人，您怎么站在这里？”
管家被圣上赐名为“谢明”，因着是皇帝身边出来的，阖府上下除了谢谦，其余下人都恭恭敬敬地称他“明大人”。
谢明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却是见过大世面的，从前跟在幼帝身边陪着读书，很是受皇上的信任，不然也不会被送到谢府来做管家。
他面无表情，对身前丫鬟道：“来守着看你什么时候出来。”
芙蕖面上一红，嘴硬道：“明大人说笑了。都知道主子不喜欢贴身伺候，奴婢又怎么敢在里面多待。”
只是她趁着给谢谦准备干净衣裳的空挡，偷偷看了主子好几眼，没有被谢谦发现。
管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木头人一般，只扫了她一眼，锐利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芙蕖心中所有隐秘的想法。
他命令道：“日后不许在大人身旁多留，若再有下次，直接被毒哑了发卖出去。记住没？”
那丫鬟被谢明的话吓得一抖，不由点头：“是……芙蕖记下了。”
谢明吩咐玩之后扭头离去，脚步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芙蕖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这明大人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说起来把人毒哑了发卖出去，就跟赏一顿饭或是一顿板子一样轻松平常。
芙蕖入府时间不长，胆子又小，再不敢起什么小心思了。
谢府很大，单是给客人准备的小院就有好几个。
林桡和阿志被安置在一个院子里，两个丫鬟留下来迅速整理卧房，另外两个带着姚晁继续前行……
小院周遭种了不少竹子，春日抽出许多嫩芽，单是看看那嫩绿就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的舒适。
更别提院外延伸向远处的池水，里面几条憨态可掬的锦鲤又大又漂亮，勾的阿志都不想进院子了。
阿志左看看右看看，不由发出了今日第无数次感叹：“谢爷爷家里好大啊。”
林桡陪着阿志在院外转悠，不久后便听身后传来一个柔柔的女声，是两个丫鬟中的一个：“林公子，小公子，客房已经收拾完妥，让二位久等了。”
林桡点头，阿志也知道现下不是到处乱看的时候。四日骑马在路上，再多的新鲜摆在面前，他也真的是累得没力气看了。
二人跟着丫鬟进了院子，阿志问：“姐姐怎么称呼？”
那丫鬟微笑道：“奴婢芙雅。芙梨妹妹去给两位客人准备热水、换洗衣裳等物了，还请两位稍事休息。”
芙雅说话和声细语，加上她相貌秀美，让人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她给林桡和阿志倒上茶水，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边。
林桡并不喜欢身边有陌生人，只对芙雅道：“有劳姑娘。请姑娘自便。”
芙雅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茶壶，对林桡福了一福便退下了。
阿志咂舌：“我的乖乖，谢爷爷家里不光气派，就连服侍的姐姐们都这么，这么……”
他想不出该怎么形容，训练有素？好像也不好……
林桡脸上仍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阿志道：“谢家逢变前是京中有名的世家，规矩自然多些。你若日后住不惯，自己住也是可以的。”
男孩还在思索阿爹为什么会以为自己住不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林桡在关心他。
阿志脸上立即露出一个高兴的笑来，一边对林桡道：“不会住不惯的。阿爹放心，我住在哪里都能习惯。”
林桡看了儿子一眼：“记得给你阿娘写信。”
男孩用力地点头，眼睛也亮亮的：“今晚我就跟谢爷爷说，借用他的书房给阿娘写信！”
林桡简短地“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这连续四天的朝夕相处，让他对阿志有了更多了解。
这了解不同于往日里认为他“做事稳重、成熟”，“有自己的主意”诸如此类的看法，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阿志自己的喜好、他身上的小毛病。
林桡心想，难怪阿殊总是跟他说要和孩子们相处，看来果然是有用的。
男孩的兴奋之意一直没有消退，对着林桡也比往日亲近许多，叽叽喳喳说个不住：“二宝若是来了京城，一定高兴地走不动道！方才从城西门过来，一路上还瞧见了卖小鸟的……阿爹回去的时候能给妹妹带一只小鸟吗？”
林桡回他：“要养你自己养。等以后家里搬到京城来，你亲手给阿思便是。”
阿志一愣，惊讶道：“阿爹，咱们家也要搬来京城？！”
瞧见他满脸喜色地站起了身，林桡淡淡道：“你阿娘同我商量过此事，说是舍不得你一个人在京。”
阿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睛里要泛起的酸意，颤声问：“阿娘当真是这么说的？”
林桡瞥了儿子一眼：“还能有假？”
阿志看似对进京求学一事表现得云淡风轻，可他毕竟才不到八岁，先不说来到陌生的环境，单是冰块一样冷淡的谢爷爷就让他有些想打退堂鼓。
一想到日后要跟谢谦相处，阿志觉得，要么把自己的脸皮磨到城墙那么厚，一直不停地跟谢爷爷说话，要么他也会被冷气冻成冰……
他真心实意地感动道：“阿娘是世上最好的阿娘。”
林桡从前没发现阿志性格有时也挺跳脱，不由轻笑出声。
爷俩说话也大多数时间是阿志说，林桡听，间或给他些回复或者是评价。
男孩从前觉得阿爹冷淡，可如今有了谢谦做对比，林桡实在好太多了。
两人正漫无目的说着闲话，却听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名为芙梨的丫鬟缓步走了进来，对二人道：“两位客人，沐浴一应之物已备齐，可要前去沐浴？”
赶路走了四天，官道上又全是灰尘，阿志觉得不光身上脏兮兮的，自己头发里也全是土，难受极了。
他拉起林桡的袖子，连忙应声道：“去去去，现在就去。在哪里？”
芙梨浅浅一笑，尚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蛋上露出两个小酒窝，道：“就在小院西边，公子和小公子随我来便是。”
等林桡父子洗完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阿志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天色还早，尚未到用晚饭的时间，男孩按捺不住，想要在谢府逛逛。
他叫林桡，后者却摇头：“你自己去便是。”
阿志有些不情愿，又问：“阿爹也一起去吧？不会很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