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一步步向后，身上的冷意也慢慢地，一点点散去。
他跪在了皇帝榻前，低声道：“臣在。”
皇帝头晕眼花，恶心的几欲呕吐，却还是强撑着，盯住谢谦，命令道：“老实待着，朕不许你去。”
太医已经走到了跟前，着急道：“皇上刚醒，不能多说话！这跌到了脑袋，可不能小觑的……”
皇帝感觉到耳朵周遭嗡嗡响个不住，榻前又有太医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挡着谢谦，不由心烦：“闭上嘴。还有你们，都闭上嘴！”
达公公赶紧把太医拽离了榻前，又严命宫人安静下来。
后殿内便只能听到众人压抑着的呼吸声，还有谢谦比平日里温和许多的声音。
“皇上听太医的，不要说话了。”
帝王眉头纠结到一处去，对谢谦道：“你让他们都退下。”
谢谦看了一眼达公公，后者识趣地带着人出了后殿。
殿门缓缓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皇帝闷声道：“朕听见了，你唤朕的小名。不是说好以后都不许叫这个名字吗？”
谢谦又笑了：“是你说颜妃娘娘的狗儿有福气，沾了名字的光，自己也要叫阿福。怎么后面又嫌这是个狗的名儿？”
这是今日谢谦第二次发笑，可在帝王眼中，却是从朝堂上重新见到他这多年以来，谢谦的第一个笑容。
他有千言万语卡在喉间，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谢谦的笑容很淡，也很快就消失了，只是那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挥之不去。
“咳，爱卿……”帝王卡壳了，脑子一片空白。
谢谦只当他从马上那么重重一摔，头还晕着，便皱起眉头道：“太医说了，皇上不宜开口。还是静养为好。”
说起这个，皇帝顿时觉得头晕想吐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心里窝火，冲谢谦抱怨道：“也是这次朕命大……好好的马，朕骑着溜达的时候还未如何，刚刚要射两箭，就开始发狂！”
谢谦皱眉：“皇上可注意到那马儿有何不同？”
皇帝头痛欲裂，腿上、胳膊上也被缠着，关节处传来阵阵刺痛，只是这些地方都有被子盖着，谢谦是瞧不见的。
他想了想，只道：“朕不记得了。”
谢谦点点头，脑海中开始清点演武场平日里的侍卫，并没有多说什么。
马儿应该在最开始时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在皇上要骑射时，才被人动了手脚？
若是如此，动手之人是想在马儿高速奔驰之际，将马上之人生生甩下马去——其心当真险恶！
又见皇帝龇牙咧嘴地嘟囔：“还记得早年间咱们一起学骑马，师傅说的话吗？从马上跌下来时，千万不要脸着地……好在朕反应也算灵敏，这些年拳脚功夫没落下，这才只是摔残了。”
谢谦没有经历过那凶险，却听得心惊肉跳，拳头不由捏紧了，冷声道：“皇上越说越不像！什么叫残了？”
见他眉间凛然之色带上了怒气，皇帝叫道：“朕这还没死呢，爱卿就要以下犯上？怎么还冲朕嚷嚷起来了？”
谢谦被他差点气个倒仰，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想要骂人了。
“皇上若再这般，臣告退了！”
皇帝登时抱着脑袋，开始哼哼：“爱卿，爱卿别走，朕头疼……”
谢谦只好忍耐着，道：“臣去叫太医。”
又听皇帝生气大叫：“谢谦，朕说了不许你走！”
谢谦沉默了。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皇帝像是彻底放开了，把喜怒无常的性子展现了个淋漓尽致，见谢谦顺从，又开心起来：“在这陪着朕才好。若不是你今晨非要出宫，朕怎么会无聊到去演武场找乐子？若不去演武场，也不会被那惊了的马给甩下来了。”
谢谦心中无奈极了，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读的圣贤书，没有一句圣人箴言是可以应付眼前这场面的。
他只好道：“是臣的错。”
皇帝眨了眨眼，终于安静下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这么过了一会儿，只听皇帝声音有些哑，道：“阿谦，朕头疼。”
谢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冷漠，低声对帝王道：“臣也不是太医。皇上许臣出去，把太医叫进来，可好？”
皇帝摇头：“不。”
谢谦没有办法，只能维持原来的姿势，继续跪在榻前，看着皇帝。
直到对方在自己的注视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动了动双腿，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膝盖上裂开的伤口又撕裂了些。加上长久不动的麻木，似被针扎。
谢谦不由皱眉：“唔……”
许是这一声又被半梦半醒的皇帝听见，他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阿谦？”
谢谦应声：“臣在。”
皇帝点点头，像是终于放心了，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次谢谦等皇帝睡熟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才扶着榻边，慢慢站起身来。
他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从榻前走开了。
外面守着的众人见谢谦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达公公着急地问：“谢大人，皇上如何了？”
谢谦淡声道：“又睡下了。”
达公公赶忙问太医：“皇上醒来时间不长，又睡下，可有什么大碍？”
这太医就是早间为谢谦包扎膝盖的江太医，医术算是宫中最好的，闻言便道：“皇上受这种程度的撞伤，本该多睡一段时间。方才许是强行醒过来的，自然精力不济，很快便又睡下了。”
达公公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听太医道：“既然很快能醒过来，证明皇上的伤势并无大碍，只需静养数日、用些安神的药便好。只是……”
达公公原本放松的心神又紧绷起来，提起一口气等太医的下文。
老太医摸了摸胡子，叹道：“皇上这些天应该会受不少罪，头晕眼花是轻的，呕吐厌食都有可能。脾气只怕也会暴躁些，万万顺着他便是。”
达公公一听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影响，终于放下心来。
谢谦突然出声：“江太医，皇上除了头上有伤，身上可还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