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骅显然没有听到阿良的心声，带着佳人便往岸边而来。
他这一遭虽未约到杜蘅，却意外结识了杜府的二小姐。
杜芜的谈吐、举止，皆是大家出身，分毫没有庶出小姐畏畏缩缩的模样。
反而落落大方，从不避讳谈起自己的身份。
就连那清秀的容貌，越看越让人觉得有味道。
等小舟靠了岸，路骅率先下船，又体贴地伸出了手，让杜芜搭着自己的胳膊下来。
佳人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杜芜忙直起身来，不好意思道：“多谢路公子。”
路骅回忆着方才那一瞬间柔软的触感，还有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不由软了声音道：“杜二姑娘太客气了。今日姑娘愿意赏脸同路某一起游湖，路某欣喜万分。”
两人站在岸边旁若无人说着话，全然没有察觉，不远处凉亭里，冷凝到连风都吹不进的气氛。
阿良大气都不敢喘，赶忙跑出了凉亭，疾步走到路骅身边，快速道：“少爷，杜姑娘来了。”
路骅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就连杜芜，完美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又听阿良压低声音，在路骅耳边小声道：“杜姑娘是生着病过来的，说不忍辜负少爷的心思……可方才，少爷和杜二小姐的样子，被杜姑娘瞧了个正准。”
路骅经历过不少场面，此时也禁不住心中有瞬间的慌乱。
却见杜蘅穿着一身和杜芜相似的浅色衣裙，缓步从凉亭中走下来，面纱之上的一双美目，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两人。
原本遮着脸的面纱，不知如何掉了下来，杜蘅颤声问：“路公子……你，你为何和我的二妹妹在一起？”
方才路骅还觉得杜芜不错，可同杜蘅站在一处，瞬间变得暗淡无光了起来。
他走到杜蘅面前，快速解释道：“杜姑娘不要误会。方才路某在凉亭中就等姑娘不至，刚好瞧见了二姑娘。路某原与二姑娘也不相识的，只是瞧着容貌，似乎同杜姑娘有几分相似……”
杜蘅苍白着一张脸，今日特意画了细细的柳眉，愈发显得她美目含愁，惹人怜惜。
她摇头，声音仍是发颤的，问：“路公子等不到我，便邀请了别人上船？”
杜芜瞧着嫡姐惺惺作态的模样，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不是平日里端着大小姐的架子，最不屑于装柔弱么？怎么今日偏偏这样一副打扮？同她穿差不多的衣裙，又偏偏超过了她去，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
杜芜压着胸中的火气，柔声道：“姐姐莫要误会了，我和路公子，没有什么的。姐姐没事就爱瞎想，这样对养病也不好呢。”
杜蘅听了这话，一下子冷了脸。
“我虽与你姐妹相称，到底嫡庶有别，你见了我，不恭恭敬敬地唤一声长姐，竟还教训起我来了？”
她弱不禁风的面容上带着凛然之色，美目中包含的怒意和脸上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反差，让路骅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顾不得旁的，只柔声劝道：“杜姑娘莫要动气。身上还不舒服么？先去凉亭坐一下可好？”
说着，路骅又靠近了一步，作势要扶着杜蘅。
杜蘅躲了一下，美目中带着抗拒：“路公子没有瞧见，我在教训不懂规矩庶妹？还是路公子想要帮着她说话？”
路骅顾不得杜芜看过来的眼神，只柔声哄道：“在下不敢。杜府的家事，在下万万不会插手。”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杜芜，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她不堪的身世，就这样，在路骅面前被毫不留情地展现出来，杜蘅还不罢休，又将她狠狠地贬低到泥里——
路骅心中早就有了比较，她还如何同她相争？
见杜芜难堪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杜蘅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她心中冷笑，面上仍是高傲的贵女模样，教训道：“我同路公子身份相当，二人交游，也都是报了家中长辈知晓的。你是什么身份？别的不说，单是瞒着家里私自同外男相处，便足够我回了祖母，把你送到祠堂里面禁足十日！”
杜芜这才注意到，杜蘅身边带了四个丫鬟，有三个都不是她平日里常用的。若是报给老夫人知晓，杜芜便是平日里再受宠，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她一时间有些慌了，放低姿态道：“长姐，今日之事，是阿芜做的不对……”
没等她说完，杜蘅冷声道：“是对是错，自有家法在上！我们杜家女儿的名声，岂容你私自败坏？”
杜蘅今日特意多带了人出来，有一个，还是杜府老夫人的眼线。
便是杜蘅今日放过杜芜，这事也会传到老夫人耳朵里面去。
路骅瞧着这姐妹反目的样子，尤其是杜蘅今日格外寸步不让的模样，显然是瞧着他与旁的女子接触，醋意大发了。
男人心中升起隐秘的快意，早就把杜芜抛在了脑后，只温声劝杜蘅道：“杜姑娘，家中规矩虽重，姑娘的身体也是万万怠慢不得的。这里风大，不如我们先回去？”
杜蘅美目一瞥，声音像是带着钩子一般，又冷又绵：“路公子今日已经会过佳人，小女子便不打扰了。”
说完，她对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唤车夫来，回府!”
四个丫鬟里面，平日里最听话的阿素还未动弹，便已有人急急忙忙赶着去寻车夫，又有丫鬟收了凉亭中的软垫，一时间殷勤备至。
杜蘅对着杜芜发了一通大小姐的脾气后，不顾路骅的挽留，径自回了府。
只剩下尴尬难堪的杜芜，和心神早已随杜蘅而去的路骅，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等杜芜回到府中，她面临的，果然是老夫人的一顿家法处置。
从此杜蘅和庶妹之间表面的和谐完全被打破，连带着家中其他庶出的子女，瞧见杜蘅这猛不丁的一次出击，对她也都有了些畏惧。
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家中的姨娘也都颇为安稳，杜蘅在府中的地位，隐隐有了些提升。
事情过去了三五天，杜蘅也难得安稳了这几日。
“小姐，今日路公子又来派人相邀，您是去还是不去？”
阿素这些日子将杜蘅果决的出手看在眼里，对小姐的吩咐，也愈发信服。
杜蘅摇头，朱唇轻启：“不去。”
阿素应了一声，便下去传话了。
不多时，她又进屋来，低声道：“小姐不是让我打听谢府的动静么？这几日林公子常常出门，一出去便是一整日。”
杜蘅挑眉：“哦？林公子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阿素一五一十道：“常常会去巡捕衙门，听说是在帮着查案子，具体是什么案子，我们的人也不好打探。”
小丫鬟还不清楚前几日发生了什么，是以有些疑惑不解。
杜蘅稳稳当当地喝了一口茶，没有太在意。
她接着问道：“姚姑娘呢？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阿素老老实实道：“姚姑娘一直在谢府没有出门。谢府的下人不爱交谈，多的事情，奴婢也打探不出了。”
杜蘅没有怪她，又简短地问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阿素转身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杜蘅抬眼：“怎么了？”
小丫鬟面上有些困惑，回道：“这些日子去周府，都没有看到周来……问起周府其他下人，也都说不知道去了哪里。可是小姐安排他做了什么事情？”
杜蘅眉心猛地一跳，玉白纤长的手指，险些碰倒了茶盏。
她皱眉看向阿素：“没有瞧见周来，是什么意思？”
阿素被小姐这反应吓了一跳，忙解释道：“上次替小姐给周来传过话以后，我第二日打算去问他，周府云片糕的做法……府上下人说他一大早出去了。第二日我又去寻，周来还是不在。”
杜蘅的呼吸有些急促，心中慢慢升腾起一个可能。
周来处理掉杨鑫的时候，难不成被人看到了？如今他的消失，又同林桡有没有关系？
她犹不甘心，追问道：“周来是不是回家了？或是周府派他出去办事？”
阿素摇头：“没有。我都打听了……”
杜蘅用力咬住了下唇，疼痛感让她一瞬间清醒了许多，理智也慢慢回笼，强行压住了心头的恐惧。
她一双美目定定看住阿素，道：“这些天派人守在周府，一有周来的消息，马上告诉我！”
阿素应道：“是，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办。”
等阿素走了之后，杜蘅才突然扶住了桌子，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她纤细的手指微微发颤，捂住心口，低声道：“我早该知晓……林桡那般敏锐，他一定会查出来什么……”
这般想着，杜蘅美目中慢慢氤氲起水气，绝望一点点爬上了心头，让她无法正常呼吸。
“若是他当真查出来了，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