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田和刘嘉裕顺着大江一路向东走去,一路上晓行夜宿,三天后来到了渝州,在渝州登船,同行的还有七八位客商,一一起结伴顺流向东行进。当时气候炎热,就是在波涛滚滚的长江里边,也酷热难当,且喜江景不错,二人一手摇蒲扇,一边用贪婪的眼光观看两岸的景象。
一会儿,耳畔传来悲壮的号子声:
“夔府开头把梢出,
臭堰溪摆的八阵图。
燕窝石,两铁柱,
粉壁墙,孟良梯,
倒吊和尚半岩里。
推黑石,望黛溪,
一声号子下猫须。
油渣溪,鲤拐子滩,
错开峡,在南岸。
梭罗树,斩龙台,
烧火姥对门升子岩。
龙袍拖肚上马滩,
红石娘娘望巫山。
巫山有个箜望沱,
喊不得号子打不得锣……”
这号子包含了三峡沿途险恶去处,由远及近,越来越洪亮、沧桑、悲壮。
长江在四川境内叫川江,流经三峡又叫峡江。川江和峡江流域,万峰峭峙,一水穿腾。江窄,水急,浪恶,礁多,滩险。过去轮船稀少,绝大部分货物都要靠木船运输。船工长期与险滩恶水搏斗,用川腔呼喊的号子便形成了特有的风格,称为“川江号子”。
巴东和秭归一带的船工--楚帮船工也学四川人喊号子,憋腔憋调的,总没有夔州船帮喊得好。但楚帮船工号子高亢、雄壮、有力,拉纤时水流愈急,号子便喊得愈紧张,倒成了川江号子中最精彩的唱段。
这是李春田第一次听川江号子,但见一只满载货物的柏木船逆水而上,一群赤裸汉子,人人赤身露体,一丝不挂,也不避妇女。背着用竹篾编成的纤绳,匍匐在山岩和江滩乱石之间。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和油光光的脊背上滚流着汗水,在阳光下亮得刺目。汗流在青石上,转瞬化为烟尘。
自古黄河岸边三丈六尺官地上,纤夫们就是这样,天不管,地也不管。被中原人描写的十分艰苦。其实,三峡纤夫比黄河上拉纤的人,还要苦上十倍百倍。
快到夔门峡的时候,船上有位老者向李春田和刘嘉裕说起一段关于纤夫的民谣:
脚蹬石头手扒沙,当牛做马把纤拉。
民谣中潜藏着纤夫的血汗,蕴含着三峡人家的苦难历程。那时候,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李春田,正睁大眼睛看被纤夫的脚板磨光了的滩石,纤绳在他们肩头勒出了紫红紫红的血印,突然就听见一阵雄浑的号子划过天空,炸雷一般,从夔门峡谷震荡开来:
哦嗬哦嗬吆哦嘿啦哦嗬!
--要得夫妻,嘿哟!
不离伴,嘿哟!
除非嫁一个,
吆哦吆吆嗬!
打鱼汉罗
,吆嗬嗬里嗬!
要得夫妻,嘿哟!
同相会,嘿哟!
除非王爷,
吆哦吆吆嗬!来助威罗,
吆嗬嗬里嗬!吆嗬也吆嗬,
拿下来!吆嗬也吆嗬,
爬下来!哦嗬!哦嗬
!吆哦嘿啦哦嗬……
那是三峡船工生命的呐喊与放歌,是无法用文字和旋律来表达的原始的野性的呼啸。李春田的心顿时缩紧了,牙齿磕得格格响,两只脚在颤抖。血脉贲张的感受。那是一个人的《圣经》,心灵里永不消逝的川江号子。
一进南津关,两眼泪不干。
心想回四川,挎个广砂罐。
望见兵书峡,心里乱如麻。
想起爹和妈,钱也用完哒。
过了鳊鱼溪,肚子有点稀。
想起儿和女,没带一颗米。
到了长寿塔,砂罐打劈哒。
还有好多路,二九一百八。
回家的路山高水远,人生的路风波丛生,川江号子就是一种搏斗,一种与命运的抗争。
李春田和刘嘉裕二人眼眶湿润,感伤之情,寓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