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镜湖医庄。
黄昏,残阳的余晖还未散尽,端木蓉眼望着西方绯红色的天空出神。药篓已经装满,等太阳完全隐藏了光辉,她的纤弱的身体化成了一片黑影。
“蓉姑娘,巨子送了两个人过来。”
她奇怪墨家弟子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拍拍身上的尘土,女孩站起身来。
“是什么人?”
女孩的语气透着冰冷,目光中隐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阴翳。
“一男一女,伤的不轻。”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女孩转身背起药篓,朝山下走去。
深秋,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光,只剩光秃的树杈在风中摇曳。秋风凌厉,女孩娇小的身躯似乎要被掀到空中。
师父离去一月有余,端木蓉的心绪也逐渐平静。只是,她的一贯欢快跳跃的目光蒙上了一层阴暗的色彩。作为医者,她厌恶争斗,厌恶兵器。从医家到墨家,看过了太多生死离别,她的内心已经开始麻木。
有时,端木蓉会感觉很累。在为伤者治疗的同时,她会想象他们和敌人厮杀的场景,耳边会想起刀剑撕裂皮肤的声音,尖利刺耳。
“你回来了蓉姑娘。”
木门下伫立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目光如炬。身形有些发福。
没等端木蓉开口,一道黑影迅速闪过。“估计这两个人,你不会喜欢哦。”
“我和你说过,少用你的电光神行步,小心旧伤复发。”女孩的语气,冰冷得无以复加。
“走啦,班大师会给你介绍这两位朋友的。”说话的人一转眼已不见踪影。
“进屋说吧。”班大师转身。
从班大师的眼神中,端木蓉隐隐感觉这两个还未谋面的伤者身份非同一般。
走进屋里,病床上的人让她心中一惊。
那是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肤白似雪,头发也是和皮肤一样的雪白颜色。伤者有着一张似工匠雕琢后的绝美面容,灯光照到她脸上,反射着柔和的光辉。女孩双眼紧闭,面色安详。
女孩的床对面,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形容英俊,眉骨很深。也是双眼紧闭。
一转身,端木蓉看到了门边立着的剑。虽然在暗处,但是剑身的光泽还是有些刺眼。
她的脸上显出一丝惊愕,她看到了剑身上的字。
水寒。
“高渐离。”她口中喃喃低语。
“是他。”班大师早已料到端木蓉的反应。“我和巨子在西山的悬崖下发现了他们,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高渐离伤的很重,女孩只是轻伤。应该是在坠崖时他死命保护女孩。”
“你的剑,终究还是保护不了你深爱的人。”
“既然选择了剑,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如果这世上没有剑客,又有谁去守护那些弱者。”
“可是,剑刃是两面的,在他出剑的那一刻,身边的人也会受伤。”
“我们墨家追求的是一个没有杀戮的世界,但是要创造这样一个世界,又免不了与刀剑为伴。”
女孩微微叹了口气。望望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二)
“我检查了他们的伤势,高渐离伤的很重,除了石头树木的擦伤,还有刀剑的伤口。他们在坠崖之前,想必与敌人有一番争斗。那个女孩只是轻伤。不过两人在落地的时候,内脏都受到冲击,女孩的伤势要轻一些,也许是高渐离抱着她,挡住了那些本该由她承受的痛苦。”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生在这乱世,没有人能轻松苟活于世。”班大师面色凝重。
“希望他们能挺过这一关。”
“班大师什么时候也多愁善感起来了?”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油腔滑调。
“呦,蓉姑娘也在呀,真是不巧。”
进来的男子嬉皮笑脸,二十多岁年纪,身形细瘦,眼睛闪闪发亮。男子着一身素布衣服,小腿上绑了一对青铜甲,格外引人注意。
“这两位伤势如何?”男子绕过班大师,瞬间移到端木蓉身边。
女孩没有理睬,自顾自在捣药。男子笑着摇摇头,走到班大师面前。
“有什么新消息吗,小跖?”
“在我盗王之王盗跖这里,哪有打听不到的事情?”
“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男子凑近班大师的耳朵,悄悄耳语:“宴春君被杀了。”
班大师脸上一惊。
正在捣药的端木蓉手突然停顿了一下,盗跖的声音很轻,但是她也听得真切。她眉头紧皱,转身看看躺在床上的两人。
“凶手不会是?”
“班大师猜的不错,就是蓉姑娘的这两位病人。”
“宴春君是燕国极富极贵之人,高渐离与他有何仇何怨,要下杀手。而且听闻宴春君身边有罗网杀手护卫,高渐离纵然实力超群,想近他身也不容易,况且要取他性命,更是难上加难。”
“班大师错了,取他性命的并不是高渐离。”盗跖望望躺在床上的女孩,朝班大师神秘一笑。
“什么?”
班大师和端木蓉几乎同时叫出了声。
“高渐离的剑术天下闻名,在你们看来,似乎宴春君死在他的手里才更合情合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杀了燕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常人肯定难以相信,不过你们忘了宴春君的弱点。”
班大师微微一笑:“猎物变成猎人,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好了,消息带到,告辞!”
盗跖看了一眼端木蓉,转身走出屋外,瞬间不见了踪影。
“班大师,我感觉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端木蓉保持着女孩子少有的谨慎和警觉。“这两个人的身份非同一般,燕国现在定是举全国兵力去追捕他们,如果燕国士兵找到这里,势必会连累墨家。”
“蓉姑娘放心,只管安心救治即可。”
“班大师已经有了什么打算么?”
“墨家一向主张兼爱非攻,可是这样的愿望对于现在的墨家弟子,还太遥远。墨家的实力还是不够强。”
“你是说?”
“高渐离的剑术人所共知,而能独自一人杀死宴春君,这个女孩也不简单。如果他们能为墨家所用,定会帮助巨子早日实现兼爱非攻的理想。”
端木蓉痴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蓉姑娘身出医家,从小厌恶恩仇纷争。只是,医术只能医治疾病,却医不了人心,医不了这乱世。”
女孩的眼中,泪光闪烁。
门口的水寒剑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辉,静静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三)
镜湖医庄的风一向凌厉刺骨,尤其是到了冬天。
漫天的雪花,在空中肆意飞舞。寒风席卷过的地方,地面裸露出来,而在木屋的墙角,积雪已经过膝。光秃的树枝在风中呼呼作响,零零碎碎的雪花从树枝间飘落。
端木蓉静静望着窗外的白雪,灶上的药锅已经沸腾,水汽急切地从缝隙冲出,在空气中弥散消失。
“吱——”屋门打开,风雪趁机冲进屋内,占据了门口的一片空间,随着雪花一起进来的,还有班大师。端木蓉起身,帮助他脱去已被雪水浸湿的外衣。
班大师面色有些凝重,女孩看到了他紧锁的眉头,她轻轻地问:“出什么事了么?”
“今天我在路上看到好多秦国士兵,只怕是有大事发生了。”
“嬴政要对燕国下手了么?”
“以现在的情形看,恐怕是这样。在秦国的虎狼之师面前,我们的胜算很小。”
虽然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但是端木蓉的心还是受到了重重一击,眼前的世界对她来说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去想象那些战争和杀戮的场景,窗外的风声更刺耳了。
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端木蓉再次睁眼时,她来到一处荒野,日光强烈,天空被照得发白。远处似乎有人影闪动,瞧不真切。她想走路,却发现两腿似乎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远处的人影缓缓逼近,她能隐约听到甲胄和兵器碰撞发出的声响,那些人很快也发现了她。
“那边有个燕国人!”
饿狼疯狂扑向他们的猎物。
当冰冷的铁器接触皮肤的那一刻,端木蓉反而淡然了,之前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其实,死亡没有那么可怕。
“啪!”
等她回过神来,刀剑的寒光已经远离了她,空气中,断裂的兵器和血肉的碎屑混杂在一起,漫天飞舞。中间夹杂着秦人的惨叫。
在她身前,不远处伫立一位男子,头戴斗笠,背对着他。不过在她眼中,那只是一片黑影,男子手中的剑,闪着白色的光芒,分外刺眼。她想到了高渐离,可是那剑却不是水寒。
“你是谁?”
男子没有回答,没有回头,他把手中的剑插入鞘中,白色的光芒瞬间收敛。他缓缓向远处走去。直到消失在一片白色的光晕中。
(四)
班大师看着眼前的男子,捋捋自己的长须,微笑着点点头:“恢复得不错嘛,毕竟是年轻人。”
男子双手抱拳,向班大师微微施礼:“多谢前辈,墨家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班大师急忙抬手说:“别谢我,要谢就去谢蓉姑娘,你的伤都是她治好的。”
男子抬头,端木蓉已经走到他面前,女孩面无表情,眼中的冰冷让人望而却步。没等男子说话,她先开口了:“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如果常人还需静养一个月,不过,依你的体质,只需半月足够了。”
男子再次抱拳:“多谢端木姑娘救命之恩。”
端木蓉转身:“希望你的剑,不要伤害到她。”她目光停留的地方,一个女孩正在伸手接着屋檐落下的水滴,她的眼神,清澈的如同春天的镜湖水。
女孩也看到了端木蓉:“蓉姐姐!”声音如银铃般悦耳。端木蓉的眼中,透出一丝柔和:“雪儿,今天感觉怎么样?”
“有蓉姐姐的高超医术,我当然会很快痊愈啦!”女孩笑魇如花。
远处的男子默默注视着女孩,眼中充斥着一种复杂的神色。他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剑身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
“燕国要变天了。”
班大师在男子身旁站定,他的目光也被女孩吸引。
“不知这样的笑容,还能持续多久。”
男子一言不发。
“我曾听人说,燕国王城内有一座妃雪阁,阁里有一名舞姬,容貌让无数男人为之倾倒,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男子看看班大师,“我知道她的过去。”
“在这乱世,一个这样的女子,她的过去一定不同于常人。”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叹口气。
“是什么让你选择为了她去冒险,即便与燕国最显赫的王族为敌,即便被罗网追杀,命悬一线?”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水寒有了可以守护的人。”
“可是,你的剑还是不够锋利。”
“也许吧。”
“过往已成云烟,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吧。”
男子的目光暗淡了。
“在这样的乱世,身为一名剑客,你本身就背负了太多恩怨,在燕国,有千万人想取你高渐离的性命。你的剑能够守护她吗?”
“在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我们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难道你想让你的剑埋没在一处不知名的悬崖下?”
高渐离的目光,穿过镜湖医庄的雾霭,望向远处无尽的山峦。
“我的命是墨家救的,墨家如有需要,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班大师缓缓抚着胡须,微微点点头。
(五)
时光如水般流淌,在端木药庄,雪女感到了和妃雪阁完全不同的清新自在。这里没有俗世的喧嚣,也不用考虑恩怨是非。天晴的时候,她会随端木蓉去山间采药,沐浴在野花丛中,她的心仿佛要被融化。
“蓉姐姐,蝴蝶!”
端木蓉看着这个大孩子,眼中满是怜爱,几个月前,她还是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而现在,她成了这世间的精灵。
“蓉姐姐,我给你吹曲子吧。”
雪女从衣襟中抽出一支碧绿的短笛,端木蓉目不转睛看着她。
雪女双手找到音孔,将短笛轻轻抵在一对朱唇上。
笛声响起,如游丝般在端木蓉的心头缓缓划过。她慢慢闭上眼睛,心中的一切思绪都随着这笛声飘向远方,然后,被风吹散,无影无踪。她沉醉在凄美的音符中,忘了自己身处乱世。
清风托着笛声,上升,又下坠,在山谷中回荡盘旋。
花瓣翻飞,为这笛声配上一支绝美的舞蹈。
不知不觉,雪女的脸上已挂了两条玉带。
笛声渐弱,空气中却有另一种声音在加强。
雪女转身,高渐离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她们身后,一人一琴,奏出与笛声不一样的高亢凌厉。
花瓣直冲云霄,风更劲了。
雪女的衣袂被风吹起,头发早已被分割成丝丝缕缕。端木蓉静静听着,透过这琴声,她看到了剑客的身影在一群黑影中穿梭,刀光剑影中,鲜血横流,惨叫不绝。
“又在想他了吧?”雪女走到高渐离身旁,握住他的手。
琴声消失了,高渐离缓缓起身,拥女孩入怀。
“很多事情是忘不掉的。”
雪女的脸贴着高渐离的胸膛,痴痴望着花瓣肆意翻飞。
端木蓉想起她梦中的那个身影,冥冥中她觉得那个身影就存在于琴声中,却又和琴声格格不入。
“小高琴声中的那个人,是谁?”
她望着漫山遍野的花海,眼睛有些痛。她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厌恶的刀剑,现在离自己那么近。她努力想要远离纷争,远离恩仇,却发现是徒劳。
对于剑客的憎恶减少了。高渐离的到来反而让她对于剑平添了几分好奇,她想急切解开心中的困惑。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三位好兴致啊!”
盗跖脚步掠过的地方,花瓣被吹散开来。
高渐离转身看看他:“希望你带来的不是坏消息。”
“恐怕要让高先生失望了。”
高渐离看出了盗跖眼神中隐藏的惶恐,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们的老朋友上门了。”
(六)
虽然知道这样的宁静不会持续太久,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端木蓉的心头还是受到重重一击。她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向深渊,她挣扎,却无济于事,她想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可手脚仿佛打在棉花上,没有发力点,只能任由身体一直下坠,下坠。。。。。。。
罗网的刺客把医庄团团围住。
“刷!”水寒出鞘的同时,一道炫目的白光刺痛了众人的眼睛,地上瞬间结了一层冰凌。
“你们会后悔来到这里。”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几十个人,几十柄刀,向着高渐离一行人冲来。
端木蓉想起了梦中的场景,只是当现实的刀剑逼近,她不会像在梦中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手伸入衣襟里,指间插入几支银针。手腕朝着刺客轻轻一抖,银针划过空气,发出尖利的声响,前面的几人应声倒地。后面的人转眼已到眼前,端木蓉转身高高跃起,头发随风飞舞,银针四散,刺客惨叫着倒下。一个刺客躲过银针的攻击,径直向端木蓉冲来,“蓉姐姐小心!”一条白绫从天而降,缠住了他的兵器,刺客感觉自己头顶受到重重一击,身体瞬间瘫软下去。
雪女的身影在黑衣人的队伍里上下翻飞,白绫扫过的地方,人群四散开去,兵器散落一地。
“给你们来点痛快的吧。”
罗网的杀手,眼中满含着恐惧。这时逃跑已经来不及——每个人的双腿都被冰紧紧冻在地面上。
当剑刃划过脖颈,他们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几十人在瞬间变为几十具死尸。
高渐离静静伫立,殷虹的液体顺着剑身滴到地下,渗入土中。
端木蓉惊呼一声,“好快。”
虽然听说过水寒剑的威力,可是当她亲眼所见,还是吃了一惊。
雪女款款走向高渐离,白绫上也沾了血迹。“这只是他们触手的一小部分。”
端木蓉习惯性查看了死尸,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有一只蜘蛛纹绣。她仿佛看到了蜘蛛织就的大网向着她围拢,她就是网上的猎物。
“你们还好吧?”众人回头,是盗跖带着班大师赶到了。
班大师看看众人,确定没有人受伤,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小跖带我躲过敌人的攻击,要不然我老头子就交代在这里了。”
“刷!”水寒入鞘。“不想墨家受我们连累,高某人向各位赔罪了!”
“好说好说。”班大师脸上露出笑容。“没事就好。”
(七)
镜湖医庄四面环水,河岸边柳树郁郁葱葱,堤坝上有不知名的野花绽放,各色的花朵织成一条绚丽的地毯,向远方延伸开去。微风拂过,柳条起舞,如少女的身姿般袅娜柔软,动人心魄。
闲暇的时候,端木蓉会在河边散步。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她甚至已经忘记,如今已经到了初夏时节。
雪女站在堤岸边,远远眺望,山峦起伏,使得天地的界限也荡起了波澜。
“那天,和他也是在这样的地方吧?”
想想自己的经历,雪女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而且现在还在梦中。她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雪女回头,班大师和高渐离到了。
班大师看看雪女,笑了,“在医庄的最后一天了,好歹出来散散心。”
“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去么?”雪女望向端木蓉,“蓉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端木蓉的目光平静如水,“镜湖医庄是墨家弟子的一个重要的据点,我和班大师在这里接应,至少有墨家弟子受伤,我还能救治。”
高渐离盯着她,预言又止。
“罗网的目标是你们,而非墨家,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而且墨家在诸子百家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罗网不会贸然与墨家为敌。”
“蓉姑娘说的没错,你们尽可放心。”
高渐离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雪女扑到端木蓉怀中,泣不成声。“雪儿乖,现在你们去机关城,我们都能保全,如果罗网地字级的杀手出动,那我们都会凶多吉少。”
“蓉姐姐,我舍不得你。”
“以后还会再见的,傻瓜。”端木蓉替她擦去泪水。
不知什么时候,盗跖站在了端木蓉身后。他的目光也黯淡了,低头不语。端木蓉看着他,眼中现出坚定的神色,“你一定要把他们安全带到机关城。”
“你什么时候能想想你自己?”盗跖眼中,分明有泪水打转,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医者能医治天下所有人,却唯独救不了自己,这是我们的宿命。”
“什么狗屁宿命?难道我就只能做到这些?”
“在师傅离开我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天下苍生,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盗跖大吼一声,转身不见了踪影。
端木蓉的心受了一击,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大家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入夜,凉风习习。
高渐离轻轻抚着水寒的剑身,面沉似水。江湖漂泊多年,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失落而又无奈。
班大师走到他身旁,看看他手中的剑。水寒的剑身反射出柔和的光辉。“真是一把好剑啊。”
“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剑客就是要保护世上的弱者,可是我食言了。”
“没有人会责怪你,这次我们的敌人是七国最强的刺客团,没有人能从他们布下的网中逃生。”
“虽然我不愿提起他,但是还是有一人,恐怕罗网天字级杀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还是放不下这段往事。”
“我不会忘记的。”
明月当空。镜湖医庄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月光透过薄雾,折射出奇异的光辉,朦胧又深远。
“墨家弟子带回消息,盖聂离开了秦国。”
高渐离眉头一皱。“是么?”
“盖聂在这个时候出走,不惜与整个秦帝国为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高渐离的手紧紧握住水寒剑,“如果不是他,荆轲的刺秦计划就不会失败。”
“荆轲虽然是世上顶级的剑客,但是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秦国,结果只能是悲剧。即便嬴政被杀,还会有第二个嬴政出现,秦国的命运不会系于某个君王的身上,这也是它的可怕之处。”
“也许是我们太天真了。”
(八)
医庄的木门外,一只朱红色的大鸟缓缓下降,巨大的木质翅膀上下扇动,激起漫天的尘土。待双脚着地,木鸟细长的脖子逐渐弯曲,似凤凰的头部向下收拢。等大鸟停止了动作,它的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大鸟从头至尾丈五有余,翼展足有两丈。
“朱雀是墨家四大神兽之一,青龙、白虎、玄武都是主攻击,是杀敌的武器。而朱雀没有攻击力,它的功用是运输人员物资。”
班大师介绍墨家的机械,话语中透着骄傲。墨家创立以来,除了非攻兼爱的思想深入人心,还有就是这些机巧机械令世人为之叹服。
高渐离雪女,加上盗跖和一名驾驶朱雀的墨家弟子,一共四人。这是朱雀承载的极限。
端木蓉望着即将离开的众人,眼中现出凄楚的神色,但是只有那么一瞬,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她知道,今后这样的离别会有很多,她的生活已不再平静。而这次的离别,有可能就是永绝。
雪女眼中含着泪水,她不愿再去看端木蓉一眼,生怕泪水扰乱自己的心智,在生死存亡的时刻,眼泪是苍白无用的。
盗跖的目光却一刻也未从端木蓉的身上移开。女孩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就交给你了。”盗跖微微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回答。
高渐离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剑,他的目光早已望向苍穹。由于担心罗网的追杀,班大师不允许他们乘坐马车走陆路,而天空就成为他们去往机关城的必经之路。
“时间不早,小心有变,快出发吧!”
在离别关头,端木蓉出奇的冷静,她只想着雪女和高渐离能够顺利到达机关城。
朱雀扇动翅膀,载着众人缓缓离开地面,雪女看着这个救自己于危难的小小医庄,泪水终于模糊了双眼,她把头埋入高渐离的肩膀,一阵抽泣。
朱雀逐渐升高,医庄在他们眼中只剩小小的一点。等到升到足够的高度,朱雀开始加速,医庄转眼淹没在群山之中。强劲的风把雪女的眼泪吹散了,她恢复了冷静,静静望着前方。
盗跖的笑脸已经消失不见。“只怪我不够强,保护不了她。现在我才明白,我的轻功再好,也只能让我面对敌人时跑的快些。”
雪女看看他,她读出了盗跖眼中的无奈。
“都是因为我和小高,才给墨家带来这场灾祸。如果我们离开,墨家就能保全了。”
“我答应蓉姑娘一定要将你们带到机关城,我不会食言。只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她。”
他感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世上除了鬼谷纵横,没有人能面对罗网全身而退,你不必自责。”
盗跖拿开了高渐离的手,“你们剑客都是这么冷血么?”
众人都默然。
看着朱雀消失在天地尽头,端木蓉感到了异常的轻松。同时,她又感到整个天穹向她压下来,压下来,令她喘不过气。
她想到了自己梦中的那个身影,此时此刻,她仿佛对那个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依赖,她急切想看到那柄剑的真实模样。
微风拂过,镜湖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几只燕子从湖面极速掠过,它们知道被水雾打湿了翅膀的昆虫更容易捕捉。端木蓉知道,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