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顺着山下的溪流而去,很快便看到一座伴溪而建的小村庄。庄里阡陌有致,大大小小数十间茅草棚子错落其中,俨然一副安居乐业的常态。村里的乡民显然没怎么见过外人,当二人进入村子时,竟引得乡民们争相围观。
黄袍客将来意与围观乡民一说,只隐去困敌一事,推说是林中迷雾扰乱了北夔人方向。乡民们越听越惊,想来全村不过二百多人,还多是老幼,这林间北夔战士竟有千人,那还得了,于是很快便有人领着一老者前来。
那老者便是此间村长,姓姜名岐。长者在听完黄袍客的叙述之后,心里恁得吓了一跳,也确信面前的黄袍客是诚心来报。
“幸得义士相告,小老儿一村族眷方得安生,素来听闻北夔人残暴杀戮,若不是她们被林雾所困,昨夜真杀将出来,恐怕咱们全村老小都要成刀下亡魂矣。”这长者不住地口称“义士,恩公”,对二人敬谢有加,待询问二人姓名,黄袍客只是推诿,自说是旅人,真名不足挂齿。其余村民老小得知消息,纷纷各回各家收拾行装,准备逃难躲敌。
过不多时,便有村民赶着牛羊家禽出来,背着粮食陆陆续续的往东而去,龙义但见不解,于是向村长问道:“老村长,你们为何不往北走,走得越远越安全。此刻你们向东而去,万一林中的北夔人脱了困,要追上来可就麻烦了。”
老者微笑道:“往东一日路程,有一草谷村,是小老儿兄族居住地,他们全村数百人皆是我西夷氏同族。我族兄弟皆生死骨肉,大伙即便逃难,也绝不落下一人。我们此去是为与兄族同聚,汇合后,我们才好共同前往族中的北方大寨。”
龙义听毕,方知他们西夷族重义,不肯独自先逃,定要通知兄族一起,结伴而行。但按黄袍客的说法,只能困住北夔人一天一夜。算时间到今天午夜,这帮人便出得林来,按照北夔战士的行进速度,要追上这些带着牛羊家禽和辎重的乡野蛮夫,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龙义一时忧心,连忙望向黄袍客,正准备说话,却见黄袍客摆了摆手,然后黄袍客对老者道:“那我们便跟着老丈一起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老头子回道:“甚好甚好。”
龙义心知黄袍客若是同行,刚才那些担心便是多余。于是二人跟着人群的后队,与老者结伴而行,路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中龙义方知,这西夷氏可不得了。
据老者说,他们祖代是住在羌南之地的游牧族,东地昆仑丘与羌南只一山之隔,原本族中精壮大多都曾在神宫中供事,也有族人成为神的弟子,只因后来族人厌倦中土的征战杀伐,才不远千里迁徙到北蛮之地居住。
北蛮之地幅员辽阔,这里除了原先的土著民,便是他们这些外迁的游牧民,由于民风淳朴不喜杀戮,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与土著的关系也相当融洽。长居者皆分而居之,往往数百人分配至一处地方开垦耕种,为首的村长即是原来的夫长,掌管百人的去留和决断。
匆匆半日,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月出时分还没走得半程,兼之带着牛羊家禽,行路更是缓慢。黄袍客这一路都沉默不语,显然有什么心事,龙义也懒得问,他只想快些赶到目的地,然后早些同师傅北行。
群人行至午夜,此时已疲惫不堪,众人寻了个矮丘下的避风处就地休息,说待天明再赶路。黄袍客见状,也领着龙义坐到一旁,闭目便睡。
“仁师傅,今夜不授课吗?”龙义心想自己今日学了不少,懂的已经融会贯通,不懂的也死记硬背下来,这两日两夜没有学新的知识,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今天就算了吧,我心情不佳,你可早些休息,其余的明天再说。”黄袍客言罢,便横躺在地,再也不说话了。
龙义见如此,只得翻身蜷卧,这些日子风餐露宿,他也习惯了荒野生活,躺下之后便睡意绵绵,只是在半睡半醒中,总有一阵忧虑。他想,北夔人若是出林之后,返回北夔那是再好不过,若是真的追上来,黄袍客在此,也不惧他们,但是总是觉得好像漏了什么,心中隐隐担忧。
待龙义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西夷众人已经起身,待得早食完毕,他们便拾掇起行装,准备赶上家禽便继续东行。龙义二人被他们视为恩人,饮食招待颇为丰盛,连龙义带的小狼崽也吃饱喂足。唯独黄袍客谢绝了食物,龙义与狼崽吃饱后,众人便继续上路。
这一次又是走了大半日,直到延着一条山涧,拐进一个百草丛生山谷里,老村长说谷里便是兄族居住之地。可大伙还没进山谷,谷中的穿堂风里便吹来一阵焦味。黄袍客嗅觉灵敏,闻到风中的气味,便知不妙,当下只是不语。待众人走进山谷,一时间却全都呆住了。
只见山谷中百草俱焦,田屋尽毁,涧中染红如墨,白骨露于野,老幼皆数钉在地上,被活活焚死,怎一个惨绝人寰可说。老村长看到此场景,心中一阵绞痛,当即软瘫在地。其余众人哭的哭,喊的喊,整个山谷间回荡着哀嚎。
黄袍客像是早就预知一样,此刻低着头铁着脸,和他之前沉着淡然的表情有所不同,恼怒中似乎藏着自责,嘴上却说道:“终究还是发生了。”
龙义不明其意,正准备问,却听黄袍客对村长说道:“村长老丈,此时还是节哀敛悲,先把他们葬了,此地不宜久留。”
村长一听,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唤众人停止哭喊,指挥他们挖坟筑墓,好在他们随身都带了日用石具,石锄石铲倒有人手一把,于是呼大伙连忙收集残骸,翻挖焦土。
黄袍客不愿显露本事,也随手拿起一把石锄跟着翻挖,龙义则跟着青壮一道去扛抬尸骸。这些死去的西夷族人,除了死于焚烧外,还有那么十来个成年人,被藤索捆了,然后一刀一刀剐身而死,其死状惨不忍睹。而凌虐他们的人,看似在用酷刑审问什么事情。
众人葬完了同胞,皆不敢停留,怀着悲愤匆匆离开了山谷,向着北方行进。老村长说,西夷氏各个村居住都很分散,大部分都在江北山峦腹地,要一个一个去通知必然来不及,当下之急是先通报他们的大首领。北夔人突然袭击他们必有原因,族人的血仇也不可不报,种种的一切,都交由大首领来发落。
于是一行人走走停停,又是大半日,眼见天色将晚,大伙寻了个高树林子,决定就地休息。黄袍客这一路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什么,当大伙休息之时,他却招呼龙义过去,对龙义说道:“小鬼,也许我的方式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