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个人别过车夫，顺着小路上山，山上草木正值葱郁，转眼就不见山下车夫的踪影了。莫莫怀着心事，觉得脚步沉重，凌霄都说了，这凌江楚自打他儿子的事情之后就不再给人看病了，如果他在的话，自己该怎么劝他下山呢？
“想什么呢？”凌霄顺手把莫莫的布包接在手里，背在肩上。莫莫神情恍惚，也就由得他了。
“害怕。”
“怕什么？”明知故问，但莫莫害怕的有何尝不是自己害怕的呢。
“怕山上没有凌江楚，怕就算有凌江楚他也不肯给我爷爷看病。”
“毕竟我要叫凌江楚一声大伯，如果能找到他，一定能劝了他给你爷爷看病。”凌霄其实并无把握，如果凌江楚还能念亲情，那就不叫半疯半傻了，但是又不忍心看莫莫垂头丧气的模样，只好先给莫莫吃了粒宽心丸。
“我终于有点能体会我爷爷仇人的心情了。”莫莫哀叹了一口气，两个人对这个害他们的人大致已经达成共识，十有八九应该是莫侯昔日结下的仇敌。
“什么心情？”
“就是我此刻的心情。”
“那你也该能够体会凌江楚的心情。”
“我以前还觉得我爷爷的那个仇敌简直是无理取闹，就算是我爷爷没有出手相救，也不至于把所有的仇恨都归结在我爷爷头上，更不该牵连无辜。”
“有的时候，见死不救，和杀人没什么分别。”凌霄淡淡的说，话语中并无任何情感参杂，就像是念出了一句书，可却说的莫莫心里一动。如果这句话说在以前，她肯定会为爷爷打抱不平，现在她却深深体会到一个求救者的心境，以前那些不负责任冠冕堂皇的话就再也说不出了。
“只希望这个凌江楚不像我爷爷以前那么混蛋才好。”莫莫半是调侃半是祈求，两个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半山腰。
“你累不累，休息一下吧。”路边正好现出一个小亭子，名字起的明了，就叫半山亭。
“也觉不出累。”莫莫摇了摇头。
“你是崩的太紧了，那我们继续走。”凌霄笑的温暖，无端的让莫莫觉得安心。
“你就在这里学医一年？”莫莫看着这荒无人烟的小山，寂静的能听到风流动的声音，这是个学医的好地方，但太过孤独了吧。
“可不就是么，刚才我们路过的半山亭，我常常整夜的在那里看书。”听凌霄这么说，莫莫很后悔刚才没有在那里停留一下，至于为什么，也许是好奇，也许……也许是因为那跟他有关，可是为什么跟他有关自己就想要停留一下呢，莫莫想不明白，而且现在她也没有时间来想这些。
“凌江楚就住在这种地方？”
“这里平时没人上来，而且这小山很特殊，前山后山长了不少野生的草药，甚至有些是独有的。”虽然已经很久没回来，但凌霄还是轻车熟路的样子，莫莫发现在某些方面凌霄好像缺根筋，有点傻乎乎的，可是在另一些方面，他却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智慧，从他可以将药书倒背如流就可见一斑。
“我还以为你会很讨厌这里。”
“为什么？”看，这就是凌霄缺根筋的地方。
“因为跟着凌江楚和他的儿子在这里生活过。”一个是痴傻，一个是半疯半傻，凌霄缺根筋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江湖上还盛传你爷爷是个怪人呢。”
“怎么能拿我爷爷和……”莫莫越说越小声，凌霄说的没错。
“他们都不是疯子，他们都是孤独的人，孤独到这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他们。有些人觉得他们可恨，是因为他们不被人理解，如果能够深入到这些人的内心，会发现他们自有他们的可怜之处。就像你爷爷，就像凌江楚，他们都是神医，可是他们都做过见死不救的事情，不是因为他们狠心，是因为他们都曾经心死过，所以他们才看不见别人的伤处。”凌霄的脸上现出一丝落寞，像是半垂的夕阳，像是退去的潮汐，像是浅淡的月光，这个男人总是有各种不同的模样，莫莫熟悉了一个，就发现还有另一个凌霄显现出来。他就像是一个谜，你好容易解出了一个，却发现还有一个未知隐藏在这个谜底后面。
莫莫还是失望了，虽然她不甘心，但是看着残破、颓败、空荡荡的房屋，她才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凌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头，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她忍着泪，不让自己哭出来。
房子盖的简陋，看起来根本不像可以坚持很多年的样子，但是凌霄说，他来的时候这房子就是这样，他走的时候这房子也还是这样，现在他又回来了，这房子依然是这个样子。好像从来就没新过，也就从来没有变老变旧过。
“怎么办？”莫莫落寞的坐在这荒草萋萋的小院中，她抬着头看凌霄，眼神中的无助让人看了心疼。
“没关系，别着急。”凌霄靠着莫莫坐下，他的肩膀微微的靠着她，“我帮你找。”他的声音恬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又像是在许一个笃定的誓言。
“你能找到他么？”莫莫小心的把头歪向他，斜阳投射下依偎着的身影，你连着我，我连着你，互为依靠，永不分离。
“能。”山盟海誓固然美丽，但有的时候都不及一个字，一个微笑，当凌霄微笑着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莫莫觉得好像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没来由的，她相信他，就像相信太阳会从东方升起，就像相信一切的阴霾都将过去。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夕阳中倚靠着的影子，仿佛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几乎重叠成了一个。天快黑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山上的石阶被雨水润泽，显出玉石一样腻滑的光。
凌霄自然的牵起莫莫的手，她的小手冰凉，凌霄握得紧紧的，希望可以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没有什么理由，他也并没有思考过，只是出于本能一样的，他想看到她笑，想将她紧皱着的眉宇抹平，想让她的嘴唇可以弯出柔和的弧度，想一直都可以看到当她微笑时眼睛里像星尘一样璀璨的光。在这个小雨淅沥的晚上，他的心里只有他握着的那只冰凉的小手，她的心里也只有牵着她的那份温暖，好像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不留痕迹。
天黑路滑，两个人拉着手，慢慢的走在下山的路上。彼此并不说话，夜色吞掉了所有的语言，夜色掩盖了所有的颜色，只有两颗心各自跳动着，扑通扑通，最终，跳成一个声音。
“看。”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凌霄没有松开莫莫的手，他抬着头，仰望着星空。缎子一样平滑的天空，偶有深色的浮云掠过，几颗星星探出头来，没有月亮。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车夫还等在原地，远远的看到两个人下来，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其他的人跟着来，也不知道是忧是喜，并不言语，却先将车门打开了。
“少爷？”轻声的询问道。
“先去通州找家客栈住下。”凌霄目送着莫莫进到车里，自己则靠着车夫坐下。空气中有雨后独有的清润，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一路欢歌，渐渐跑远了。
“少爷？没找到？”车夫压低了声音。凌霄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那怎么办？”车夫也是一脸关切，话虽然是问凌霄的，却不自主的向车里看了一眼。
“我刚才看了看，总觉得不像是长时间没有人住的样子。以前凌江楚也会常常去通州买药，或者去野外采药，等明天天亮之后，我们去城里的药铺问问，看有谁见过凌江楚没有。我总觉得他还在这里。”
“在这里就最好，赶紧找到了好回去给莫老爷看病。”
“先找个客栈投店吧，如果明天在药铺问不到，我们可能还要去山里找，今天得好好歇歇才行。”凌霄说着也回看了一眼，没有动静，不知道莫莫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莫莫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她枕着刚刚被凌霄握着的手，觉得连脸颊都开始发烫，这是什么感觉？是因为以前被他看过，被他碰触过，所以才会这么脸红心跳的么？可为什么现在他拉了自己的手，自己不但不气而且还不舍得放开，恨不能那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头，好让他可以一直一直的牵着自己的手呢？以前不是会恨得牙根痒痒么，以前不是会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么？这种感觉好奇怪，莫莫抚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和瑾哥哥的时候没有这样过，和博宇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自己并没有喝酒，可却像连喝了几杯酒一样，头晕晕的，心跳个不停，脸颊也会阵阵发热，也许，也许是因为下了雨的关系，自己有些受凉了吧。
她胡思乱想着，随着马车的颠簸，思绪纷乱在这夏夜的雨后，慢慢的，渐入梦乡。
通州的规模自然是比不上江梁，凌霄坐在车夫旁边绕着通州城整整一圈才找到一家看的过去的客栈，凌霄先进客栈看了一圈，虽然在各个方面都不及江梁住的，但是也足够整洁干净，再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莫莫已经醒了，眼圈却红着，不知道是不是刚睡着了的关系。劳顿了一天，也懒得再挑挑拣拣，凑合着胡乱睡下。
这客栈临街，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凌霄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自己的房间探出头来，正看到莫莫也是一脸疑惑的左右张望。
“什么声音这么吵？”莫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凌霄。
“不是你么？”凌霄有些微的起床气，昨天又累，这个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的？”莫莫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两人正瞪成斗鸡眼，就听见客栈外面又是一片嘈杂声起。
“怎么回事，大清早的杀人啊？”莫莫毕竟是女孩子，好奇心比凌霄盛那么一点点，几步就冲下楼去，凌霄也只好哈欠连天的跟了下来。
原来看热闹的还不止他们两个，刚走到客栈门口，就看到客栈门前的街市上满满的围了一圈的人，这吵闹声正是从圈的正中间传出来的。莫莫跳着脚，怎么也看不到，回头无奈的看了看凌霄，凌霄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莫莫瞟了他一眼，只好折身从客栈里搬出把椅子。
“喂，怎么回事？”凌霄站在莫莫的旁边，伸手扶住椅背。
“你也想知道？”莫莫特特的摆出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情，好像看着一个天大的热闹一样。
“切，我才不稀罕知道。”假装的看向别处，手却抓的更紧。
“哎呀呀，可惜了可惜了。”莫莫夸张的做着表情，边踮脚张望边偷眼看凌霄。凌霄趁莫莫不注意，也踮了脚尖，却什么都看不到。
两个人看的正努力，里面不知道滚出团什么东西，碾着人群横冲过来，看热闹的也是一惊，都慌着往后躲闪，哪成想后面还有个站在凳子上的，那边忙着闪，莫莫和凌霄也忙着躲，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两方都是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撞个正着，莫莫仰面朝天从凳子上摔下来，连人带凳子，全都砸在了凌霄的身上。
“喂！莫莫你好重，压死我了，快点下来！”凌霄摔的四脚朝天，苦着脸连连求救。
“你说什么？”这死小子跟自己有仇么，莫莫挣扎着要站起来，脚却被椅子绊住，结果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哎呀，你想压死我啊？”凌霄被压的简直想要吐血，他无奈的看着和椅子搅和在一处的莫莫，“你先滚到一边再想办法啊！”这个字完全没有辱骂的意味，只是凌霄没用惯骨碌一词，不然不会选这个字眼。
“滚到一边？”莫莫双手撑着凌霄的胸膛勉强直起腰来，“你居然敢让我滚？不想活了你？”
“莫莫，不行了，你要压死我了。”凌霄被莫莫按了胸脯，感觉连气都喘不过来，“救命啊！救命啊！”
“喂，不要叫了！”莫莫只觉得脸颊发烧，这个凌霄可真能大惊小怪的，自己这么身轻如燕，居然说要被压死了，她好容易才把椅子从身上踢开，松了一口气，从凌霄身上坐起来，却没发现两个人的姿势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哎哟哎哟，要死了要死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哇！大清早的在这上演活春宫啊！”人群又聚拢过来，莫莫低下头正对上凌霄无辜的眼神，再看了看自己的姿势。
“莫莫，你把我的名声和肋骨都毁了。”凌霄低语如泣，还特意做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搞得莫莫更像是一个霸王硬上弓的女魔头了。
“喂，凌霄！”莫莫气急，一撑他的肚子挺身站起，却不知哪个不长眼睛的一头扑在莫莫身上，莫莫一个趔趄，又扑通一声栽在凌霄的身上。
“莫莫……”凌霄吐着舌头，红着眼睛，含恨的看着莫莫，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公子，小姐，救命啊。”莫莫这才看清撞过来的那一团东西是什么，却是个娇小可人的姑娘。
“怎么了？大清早死啊活啊的，救什么命？”那姑娘早已经哭红了双眼，更显得粉面含春，如梨花带雨，娇弱得仿佛只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求求公子、小姐，救我这一命吧。”那姑娘哭的不能自禁，泪如雨下，边说边往莫莫的身后躲闪。还没等莫莫再问，就从人群后面挤进来几个人。
“怎么，欠了钱想赖账？”一个瘦削干瘪的中年人凑在近前，伸手去抓那姑娘，却被莫莫一把将姑娘拉到身后。
“哟，哪出来个管闲事的？”中年人对着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呲牙一笑，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莫莫，“小姑娘生的好生标志，怎么的？想给她做个伴？”
